第121章 黑暗的基石
林河盘膝而坐,背脊挺直如一杆即将洞穿苍穹的标枪。
他那残破的衣衫之下,新生的皮肉正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疯狂滋长,将原本狰狞的烧伤缓缓覆盖。
酥麻的刺痒感如同亿万只蚂蚁在骨肉间爬行,换作常人,早已不堪忍受,可于他而言,这不过是汹涌苦海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真正的风暴,在他的体内。
那股由新鲜血肉转化而来的精纯能量,此刻已化作一头桀骜不驯的洪荒巨兽,与自地底深处源源不断涌来的阴寒之气纠缠、碰撞、厮杀。
他的经脉就是战场,每一次能量的冲刷,都带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每一次气机的融合,又催生出一缕冰冷沉凝的新生力量。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这场酷刑的囚徒。
他已然成为这场风暴的驾驭者。
神识沉入丹田,那里,一团微弱的、冰蓝与暗红交织的气旋正缓缓转动。
它不再像之前那般混乱无序,而是开始呈现出某种玄奥的规律。
每一次旋转,都将一丝阴寒之气炼化,将其打上属于林河自己的烙印,然后沉淀下去,化为这气旋最坚实的核心。
这,便是《九幽寒狱经》的根基。
以天地之阴寒为炉,以生灵之血食为炭,淬炼出一具不堕凡尘的幽狱之躯。
疯血没有骗他。
这条路,生不如死。
可这条路,也通往他所渴望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当体内的能量风暴终于平息,林河缓缓睁开了双眼。
黑暗依旧是黑暗,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但在他的感知中,这个世界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他能“听”到五丈之外,墙角那滴水珠正在凝结,其内部张力因重力而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能“闻”到空气中,除了潮湿的土腥与血的甜腥之外,还混杂着一丝属于疯血身上那玄铁锁链的、冰冷的铁锈气息。
他的五感,正在以一种非人的方式被重塑、被强化。
这片囚笼,正在将他改造成最适合在此处生存的怪物。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从怀中,极其珍重地摸出了那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账册《根》。
手指拂过粗糙的油布,触碰到其下那略带凹凸感的封面,林河的心湖泛起一丝波澜。
这是他从文明世界带来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他复仇计划中,最核心、最致命的一柄利剑。
他看不见上面的字,但他拥有记忆与触觉。
他一页一页地、极其缓慢地翻动着。
指尖如同最精密的刻针,在那一张张纸页上轻轻划过,感受着每一个用特殊墨水写下的人名、每一笔代表着罪恶的账目所留下的细微印痕。
他要将这本账册,用身体彻底记住。
他要将这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名字,都化作一根刺,深深扎进自己的神魂之中,成为他忍受无边痛苦时,永不熄灭的燃料。
风家、陈家、王家、赵家……
青石城的四大支柱,秦九幽布下的棋子。
他们的产业、他们的交易、他们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这本薄薄的账册中无所遁形。
而在这无数罪恶的脉络之上,秦九幽的名字,如同一张无形的天网,笼罩着一切。
林河的指尖,在一处印痕上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符号,并非大夏通行的任何文字,倒像是一种古老的图腾。
在燕影楼的档案中,他曾见过类似的标记,但远不及这个复杂。
而在他逃亡之前,匆匆一瞥间,他记得账册上这样的符号不止一处。
它们代表着什么?
是天机阁内部的某种暗语,还是指向了某个连秦九幽都必须谨慎对待的存在?
“你在做什么?”
一个嘶哑的声音,如同一块巨石投入静湖,骤然打破了林河的沉思。
是疯血。他苏醒了。
那两点猩红的鬼火在黑暗中重新亮起,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
讥诮。
林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将账册重新包好,贴身藏稳,这才缓缓抬起头,迎向那两道令人心悸的目光。
“在清点我的仇人。”
他的声音平静而冰冷,没有情绪,只有陈述。
“清点?”
疯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靠一双没了用处的眼睛,和一本在黑暗中永远无法被看见的废纸?”
“眼睛会骗人,纸张会腐朽。”
林河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但刻进骨头里的东西,不会。”
地牢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
“有点意思。”
半晌,疯血才缓缓开口,“看来,那只老鼠的血,不止是填饱了你的肚子,也让你那颗快要熄灭的心,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森然而残酷。
“但你最好记住,小子。在这条路上,光有恨意是不够的。恨,是最低级的燃料,它能让你不畏死亡,却也会让你轻易地走向死亡。一个优秀的猎手,需要的不是疯狂,而是冰冷。”
“像这地底的石头一样冰冷。”
话音落下,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从疯血的方向弥漫开来,那并非功法所致的阴寒,而是一种纯粹的、源于精神层面的意志威慑。
林河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都被冻结了一瞬。
他瞬间明白了疯血的意思。
自己刚才触摸账册时,那份无法抑制的恨意,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是警告,也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教导。“多谢前辈指点。”
林河微微垂首。
“我不是在指点你。”
疯血的声音重新归于冷漠,“我只是在打磨我的刀。一把卷了刃、只懂得胡乱劈砍的钝刀,对我毫无用处。”
说完,他便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开口。
林河却久久没有动。
他细细品味着疯血的话,将那股冰冷的意志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
一次血食,让他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他的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脱离了濒死的范畴。
他开始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一步一步地、极其缓慢地行走着。
他要用脚步,去丈量这片囚笼的每一寸土地。
他要用皮肤,去感受每一面石壁的温度与湿度。
他要用耳朵,去分辨每一丝声音的来源与距离。
这里,将不再是禁锢他的牢笼。
这里,是他重生的巢穴,是他磨砺爪牙的基石。
当他走到那只被啃食干净的鼠骨旁时,他停下脚步,弯腰将其捡起。
他没有丢弃,而是将其中最长最尖锐的一根腿骨,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腰间。
这是他的第一件武器。
在这之后,他将拥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