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墙角青苔
他挣扎着,向那个角落爬去。
这具曾经矫健如豹的身体,此刻却像一截断裂的朽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与肌肉不堪重负的呻吟。
地面粗糙的砂石与碎屑,在他残破的衣料下,无情地摩擦着他的皮肤,带来细密而连绵的痛楚。
然而,与那足以烧毁理智的高烧和喉咙深处传来的焦渴相比,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爬得很慢,每寸移动都像是用钝刀在骨头上刮擦,将他从昏沉的幻觉中一次次拖拽回残酷的现实。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而柔软的物事。
不是积水,而是青苔。
一大片厚厚的、墨绿色的青苔,正贴着柴房的墙根顽强地生长着,在绝对的黑暗中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黑色的深沉。
那抹微弱的反光,正是从青苔表面那些细密的水珠上折射而来的。
水珠的源头,是墙体。
几块砌墙的青石之间,正有水迹缓缓渗出,速度虽慢,却足以滋养这一方小小的生命。
林河将脸颊贴了上去,那股沁入骨髓的冰凉,让他因高烧而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贪婪地伸出舌头,在那片粗糙而带着泥土腥气的青苔上舔舐着。
水珠很小,味道苦涩,混杂着石灰与腐殖质的怪异气息。
但这无疑是水。
是能拯救他于脱水边缘的甘霖。
他像一头在沙漠中濒死的野兽,找到了最后一处泥沼,全然不顾那水中的污浊与腥臭,只是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拼命地汲取着那一点一滴足以维系生命的液体。
他用干裂的嘴唇吮吸着湿润的墙缝,用指甲刮下附着着水珠的青苔,然后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
冰凉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滑过他那早已干涸灼痛的咽喉,虽然带来了些微的刺痛,却也浇熄了那股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点燃的焦渴火焰。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将那一片墙角的青苔都舔舐干净,腹中传来一阵隐约的绞痛时,那种令人绝望的焦渴感终于稍稍退去。
他活下来了。
再一次,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从死神的指缝间挣脱。
身体的极度虚弱并未改变,肩胛处的伤口依旧在灼痛,高烧带来的寒意也仍在四肢百骸中流窜。
但至少,他的大脑不再是一片混沌的浆糊。那被水分滋润过的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被注入了机油,开始缓慢而艰难地重新运转。
他靠着那片湿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因刚才的动作而紊乱的呼吸。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石墙,传入他的耳中。
滴答……
滴答……
那是有节奏的、水滴落下的声音。
林河的动作猛然一僵,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更加用力地贴在墙面上,试图捕捉那声音的来源。
声音很轻,很遥远,却异常清晰。
它并非来自柴房之内,而是来自这堵墙的另一侧。
这堵墙,并非风府的外墙。
一个清晰的认知在他脑海中形成。
柴房建在院落深处,这堵墙的后面,应该是风府的另一处建筑。
会是什么地方?
滴答声持续不断,规律得如同沙漏,在这死寂的夜里,仿佛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除了滴水声,似乎还隐约夹杂着一种更沉闷的回响,仿佛那是一个极其空旷而幽深的空间。
地窖?
还是密室?
林河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
四大家族盘踞青石城数十年,根深蒂固,府邸之内藏有不为人知的密道或暗室,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从未指望能在这里安然无恙地躲到天亮。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借着这灯下黑的效应,为自己争取片刻喘息之机。
可现在,这个意外的发现,却在他的绝路之上,开出了一条充满未知的岔道。
墙的另一边,是生机,还是另一个更加恐怖的陷阱?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间柴房里了。
巡逻的护卫随时可能回来,天亮之后,来取柴的下人更是会轻易发现他留下的痕迹。
这里,已从暂时的避难所,变成了倒计时的囚笼。
他必须做出选择。
林河将目光投向了被他放在一旁的那本账册。
油布包裹在黑暗中泛着沉闷的光,那沉甸甸的重量,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他不能赌那些护卫会一直疏忽下去。
他缓缓地移动身体,用那只尚能活动的手,开始仔细地探查身后的墙壁。
石块砌筑得相当坚固,石缝之间也用水泥封死,看不出任何活动的痕迹。
然而,那持续不断的水滴声,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有水流,就意味着有通道,哪怕只是一个排水的暗沟。
他的指尖顺着湿润的痕迹,一寸寸地向下摸索,最终在最贴近地面的地方,触碰到了一块与其他石块触感截然不同的地方。
那是一块铁板,冰冷而坚硬,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锈迹与泥垢。
它大约只有一尺见方,像是一个小小的检修口,被巧妙地伪装成了墙基的一部分。
若非有这持续渗出的水迹作为指引,就算搜查得再仔细,也绝难发现此处的异常。
林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尝试着去推动那块铁板,入手处纹丝不动,显然是被从另一侧锁死,或是被锈迹彻底封住了。
他没有气馁,而是将耳朵贴在了那块冰冷的铁板上。
这一次,那滴答的水声变得无比清晰。
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
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
铁链拖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