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噩梦低语

黑暗如同一片温热而厚重的海潮,无声无息地将林河彻底淹没。

那道足以将灵魂都从躯壳中剥离的剧痛,被这片深沉的黑暗温柔地抚平,最终化作遥远天际一缕无关紧要的余烬。

他的意识仿佛变成了一叶无根的孤舟,在这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找不到来路,也望不见归途。

这是死亡的安宁吗?

或许是吧。

没有了背叛的刺痛,没有了复仇的重负,也没有了那三百一十二张在午夜梦回时纠缠不休的脸孔。

一切都变得轻盈而虚无,像一场永不醒来的长眠。

然而,就在这片极致的寂静之中,一阵细微而规律的声响,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鼓点,固执地敲打着他那即将消散的意识。

咚……

咚……

咚……

那是脚步声。

沉重,整齐,带着金属甲胄摩擦的特有韵律。

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正踏着一条无形的阶梯,从现实世界一步步走入他这片虚无的梦境。

那声音里蕴含的肃杀之气,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早已烙印进了他的骨髓深处。

是敌人。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撕裂永夜的闪电,骤然在他混沌的意识之海中炸响!

求生的本能,那头被他用理智与痛苦强行压制下去的野兽,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终于发出了不甘的咆哮。

林河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光。

世界依旧是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然而,那片虚幻的安宁却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回的、无休无止的痛苦。

肩胛处的伤口像一个正在喷发的火山口,灼热的剧痛一波接着一波,蛮横地冲击着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失血带来的虚弱与寒意,则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地捆缚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发烧了。

滚烫的额头与冰冷的四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阵阵恶寒让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喉咙干得像是要冒出火来,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刀割般的痛楚。

脚步声已经到了柴房之外,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都仔细点,特别是这些阴暗角落,最容易藏人。”

“头儿,这不就是个破柴房吗?能藏个鬼。”

“废话少说!家主的命令,就算是一只老鼠洞也得给老子拿火把照进去看看!”

林河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本就瘫软的身体,更加用力地向柴堆深处蜷缩。

他甚至能透过木柴的缝隙,看到外面火把投射在地面上的、那些摇曳晃动的人影。

他现在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只要那扇薄薄的木门被推开,只要一束光照亮他藏身的角落,一切就都结束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他听到了门轴被触动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柄早已习惯了饮血的短刀,然而那冰冷的触感,却只能带给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心理安慰。

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杀人,就连举起这把刀都异常艰难。

“头儿,锁着呢!”

“锁着?那就对了,看来没人进去过。走,去下一处!”

脚步声与交谈声,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

那扇即将被推开的柴房木门,最终还是没有被打开。

直到外界重归死寂,林河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那口气息带着灼人的热度,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缕微不可见的白雾。

劫后余生的庆幸,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便被更加深沉的虚弱与绝望所取代。

他像一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无力地靠在柴堆上,任由高烧带来的幻觉,开始侵蚀他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眼前的黑暗,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的夜晚,回到了钱庄的三楼。

宋三那张肥胖而惊恐的脸,与秦先生那张隐藏在面具后、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两张脸孔在他的视野中不断重叠、扭曲。

“林河,你只是我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而已。”

秦先生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嘲弄。

紧接着,三百一十二张模糊而痛苦的面孔,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那些都是他燕影楼的同僚,那些曾经与他一同在刀尖上舔血、在黑暗中潜行的兄弟。

如今,他们都成了秦先生棋盘上的弃子,成了他林河复仇之路上的无辜祭品。

“为什么出卖我们?”

“林河……你好狠的心……”

“我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无数的质问与哀嚎,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不……不是我……”

林河痛苦地摇着头,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试图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告诉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也是那个巨大骗局中的一颗棋子。

然而,没有人听。

那些扭曲的面孔,开始七窍流血,伸出一只只苍白的手,抓向他的身体,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滚开!”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终于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林河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早已被冷汗彻底湿透。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地起伏,那双充血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恐与混乱。

直到柴房里那熟悉的、木屑与尘土混合的气息重新钻入鼻腔,他才渐渐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高烧引起的幻觉。

然而,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负罪感与被欺骗的愤怒,却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刻骨铭心。

他不能死在这里。

更不能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被敌人像抓一只死狗一样拖出去。

林河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臂,将锋利的指甲狠狠掐入自己的掌心。

尖锐的刺痛,如同一股清泉,暂时驱散了脑海中的混沌。

他必须自救。

水,他需要水。

否则,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这高烧与脱水的双重折磨下,彻底失去意识,再也无法醒来。

可是在这戒备森严的敌人巢穴里,在这间被反锁的柴房中,他又该到哪里去找水?

林河的目光,如同绝境中的困兽,贪婪地扫视着这片狭小的黑暗空间。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柴房的角落。

那里,似乎隐约有一抹与周围的干燥格格不入的、湿润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