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计代价
他捻起一根银针,看也不看,精准地刺入林河胸前的一处大穴,动作间没有丝毫烟火气。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林河那具如同被恶鬼蹂躏过的身躯时,即便是这位见惯了伤痛的老人,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口中低声咒骂着,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歇。
他将一碗黏稠如墨、散发着奇异腥甜气味的药膏,毫不留情地倾倒在林河新近迸裂的伤口上。
药膏甫一接触皮肉,便发出“滋啦”的轻响,仿佛滚油泼上冰雪,一股青烟袅袅升起。
昏迷中的林河,身体猛地一弓,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闷哼。
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瞬间扭曲,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仿佛正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站在一旁的青禾,眼眸中倒映着这惨烈的一幕,神情却依旧冷硬如铁。
她只是将一碗刚刚熬好的、价值千金的“续命参汤”递了过去。
王伯头也不抬地接过,用一把铜勺撬开林河紧咬的牙关,将滚烫的汤药粗暴地灌了进去。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心疼得吹胡子瞪眼,“这一碗汤,够城外一个富户吃上十年!这小子倒好,拿来当水喝!还有这‘黑玉生肌膏’,里面那味‘血菩提’,一年才得那么三两颗,全让他一个人给糟蹋了!”
他一边骂,一边手上不停,用麻布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开,动作娴熟而狠辣。
“我行医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糟蹋自己身子的人!经脉逆行,那是人干的事吗?一个不好,就是个四肢瘫痪、口眼歪斜的活死人!寨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值得下这么大的血本?”
青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河那张在剧痛中扭曲的脸,清冷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缓缓响起:“寨主说了,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就不计代价。”
代价。
这两个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座僻静的宅院,仿佛成了一座只为林河一人运转的炼狱熔炉。
每日清晨,青禾会准时送来最顶级的药膳,那都是由无数珍稀药材熬制而成,每一碗都足以让一个濒死之人吊住性命。
而林河,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其吞下,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某种维持机器运转的燃料。
紧接着,便是王伯那堪比酷刑的治疗。老人似乎将对这种浪费行为的全部怨气,都发泄在了治疗的过程里。
他的手法狠辣无比,每一次换药,每一次针灸,都让林河在清醒的状态下,反复体验着皮开肉绽、刮骨疗毒的滋味。
林河从不吭声。
无论多痛,他都只是死死咬着牙,任由冷汗浸透身下的床板,那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头顶的房梁,仿佛那里刻着他仇人的名字。
而当治疗结束,当药力在他体内化作汹涌的气血之后,他便会立刻开始那场自残般的修行。
他盘膝而坐,一次又一次地,驱使着那缕初生的内息,在那条新开辟的、脆弱不堪的左臂经脉中冲撞、开拓、奔流。
每一次冲击,都像是用刀锋在血肉中硬生生开辟河道,剧痛让他全身的伤口反复迸裂,鲜血很快便会染红他身下的木板。
然后,力竭,昏迷。
青禾会像幽灵般出现,将他从血泊中拖出,清理干净。
王伯则会骂骂咧咧地赶来,用更珍贵的药材,将他从死亡的边缘再拉回来。
苏醒,进食,治疗,修炼,昏迷……
这个血腥而疯狂的循环,成了林河生活的全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休止的痛苦与偏执的坚持,在日复一日地淬炼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青禾从最初的旁观,渐渐变成了这个循环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她的话越来越少,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男人用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将自己一点点地重铸。
她亲眼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在顶级药材的滋养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然后又被他自己毫不留情地再次撕裂。
在这样反复的撕裂与愈合中,他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越来越狰狞。
可他那具本因重伤而略显单薄的身躯,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精悍、坚韧。
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被剔除了所有的杂质,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如同一块被千锤百炼的顽铁。
王伯的咒骂声,也从最初的愤怒,渐渐变成了夹杂着惊叹与无奈的麻木。
“怪物,这小子根本就不是人,是个怪物……”
这一日,已是林河醒来的第十天。当青禾端着药膳推开房门时,预想中那浓重的血腥味并未传来。
她微微一怔,抬眼望去。
只见林河依旧赤裸着上身盘坐在床板上,他周身新结的血痂已经脱落,露出了下面暗红色的、如同蜈蚣般盘踞的崭新伤疤。
与以往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并未昏迷,甚至没有修炼。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一尊入定的石佛。
一缕缕微弱的、肉眼可见的淡红色气流,正环绕着他的左臂,缓缓流淌。
那气流所过之处,他手臂上的皮肤下,一条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仿佛有一条蛰伏的蛟龙,即将在其中苏醒。
青禾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压抑而危险的气息,正在那个男人的体内飞速凝聚、攀升。
终于,当那股淡红色的气流完成了最后一个周天的循环,尽数没入林河的左掌心后,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一刹那,静室之内,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血色闪电骤然划过!
他那双眸子,血色尽褪,化作了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所有的疯狂与暴虐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凝练如实质的、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五指张开,然后……
猛然握紧。
没有骨节的爆鸣,没有力量的外泄。
一切都悄无声息。
然而,就在他握拳的瞬间,他身下那张坚硬的木制床板,竟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向下塌陷,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到了整个床面!
林河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只陌生的、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左手,嘴角,终于扯出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房间的昏暗,精准地落在了门口的青禾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却是他这十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