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血肉熔炉

青禾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塑。

她的目光穿过昏暗,落在那个挣扎着重新盘坐起来的背影上。

血,正从他新裂的伤口中不断渗出,沿着狰狞的肌肉线条缓缓滑落,在身下的木板上汇聚成一滩黏稠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与药草混合的气味,几乎要凝成实质,呛得人无法呼吸。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

这是一块正在被投入熔炉的顽铁,用自己的意志作锤,用自己的血肉为火,试图在彻底化为废渣之前,强行扭转自身的形状。

青禾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疯狂。

燕影楼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挣扎求活的亡命徒她见过太多。

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个将痛苦视作食粮、将自毁当成路径的怪物。

他的眼中没有对生的渴望,只有对死的蔑视,以及那份足以焚尽一切的、纯粹的恨意。

她握着门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寨主说得没错,这个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而在那片令人窒息的血色与沉寂中,林河的第二次尝试,已然开始。

他闭着双眼,胸膛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微弱起伏,整个人进入了一种近乎龟息的状态。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用粗暴的意志去驱赶那缕微弱的内息。

第一次的失败让他明白,堵塞的河道,绝非一次狂暴的洪峰就能冲开,那只会导致堤坝的彻底崩溃。

他需要的是水滴石穿的耐心,以及……

忍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他的意念变得前所未有的集中,化作一根无形的、纤细如发丝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丹田内那缕残存的内息。

他不再强迫它,而是引导它,安抚它,像一位最精湛的绣娘,牵引着一根脆弱至极的丝线,缓缓探向那条通往左臂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荒芜经脉。

接触的瞬间,剧痛如约而至。

那是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痛楚。

如果说第一次是火山爆发般的毁灭,那么这一次,就是用钝刀在神经上反复切割的凌迟。

内息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在他脆弱的经脉壁上缓慢而坚定地钻探前行。

每一寸的前进,都伴随着肌肉纤维的痉挛与撕裂,带来一阵阵让他眼前发黑的眩晕。

林河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腥甜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但他浑然不觉。

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这场发生在自己体内的、无声的战争之中。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条经脉。

它早已萎缩,充满了淤塞的杂质,像一条干涸了百年的河床。

他的内息,就是要在这片死亡的土地上,重新凿出一条能够承载生命与力量的奔流。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几个时辰。

当林河感觉自己的神智即将在无休止的痛苦中彻底沉沦时,他的意念猛地一震。

通了。

那根被他用意志与痛苦淬炼到极致的内息钢针,终于凿穿了最后一个顽固的淤塞点,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冲入了左臂那条主脉之中!

嗡!

一股奇异的、混杂着剧痛与酸麻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贯穿了他的整条左臂!

那感觉,仿佛一条冰封了整个冬天的河流,在春雷炸响的刹那,迎来了第一股解冻的激流。

长久以来的麻木与无力感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充实感。

林河猛地睁开双眼,那双血红的眸子里,爆射出一抹骇人的精光!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五指猛然攥紧!

嘎嘣!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节爆鸣声,在死寂的静室之内骤然响起。

一股远超他巅峰时期的、蛮横霸道的力量,从他左手的五指间轰然迸发!

成了!

狂喜,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然而,这股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那股刚刚贯通的内息,因为缺少后续的支撑,也因为经脉本身还太过脆弱,如同无源之水,飞速地衰退、消散,最终归于沉寂。

左臂那股爆炸性的力量感潮水般退去,重新被熟悉的酸软与疲惫所取代。

但一切,已经截然不同。

河道,已经被凿开。

尽管它依旧狭窄而脆弱,但奔流,终将汇聚成海。

林河再也支撑不住,那股紧绷到极限的意志骤然松懈。

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再一次,重重地趴在了那片血泊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青禾动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熟练地将林河翻过身来。

她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只是力竭昏迷,随即目光落在他那条微微抽搐的左臂上,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无法掩饰的震动。

她快步走出房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后院。

“王伯!带最好的金疮药和续命参汤过来!快!”

片刻之后,那个提着药箱的干瘦老者便被青禾近乎拖拽着冲进了房间。

当看到屋内的惨状时,王伯那张满是褶皱的脸瞬间就白了。

“疯子!这小子就是个疯子!他这是在炼丹还是在炼命啊!”

王伯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手脚却异常麻利地开始为林河处理伤口,“再这么搞两次,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只能给他收尸!”

青禾没有理会王伯的抱怨,只是默默地递上清水与麻布,帮着他清理林河身上的血污。

“寨主说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给我吊住。他要药,就给药。他要血,就抽我的。”

王伯为林河上药的手猛地一顿,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这个平日里比冰块还冷的女人。

青禾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低头,看着那个昏死在血泊中的男人,眼神复杂。

“他不是在炼命。”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铸一把新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