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酒会上的交锋

三日后的傍晚,重庆嘉陵宾馆灯火通明,冠盖云集。

西装革履的外交官、身着戎装的武官、长裙摇曳的女士以及国民政府的高官们手持酒杯,低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雪茄和香水混合的微妙气息。

柔和的灯光下,留声机播放着西洋乐曲,试图营造出一种战时难得的奢华与平静。

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的氛围之下,涌动着的是各国利益的算计、试探与无声的角力。

当钟先生在几位心腹大员的簇拥下步入会场时,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但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身后半步那位身姿笔挺的军人身上。

楚天铭穿着一身熨帖的国民革命军陆军中将制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与周遭许多大腹便便、言笑晏晏的官员不同,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眼神锐利而沉静,步伐稳健有力,周身仿佛还带着前线硝烟未散的凛冽气息。

他的出现,与这个衣香鬓影的场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

“那位就是救国军的楚天铭?”

“就是他,听说在东北把日本人打得够呛……”

“这么年轻?已经是中将了?”

“钟先生把他带来,是什么意思?”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好奇、审视、警惕、猜测的目光交织在他身上。

钟先生显然有意为之。

他带着温和的笑容,穿梭于各国使节之间,每每驻足,便会看似随意地向人介绍:“这位是楚天铭将军,我英勇善战的将领,目前在北方前线负责对日作战。”

他将“英勇善战”和“北方前线”这几个字咬得稍重一些。

被介绍到的外交官们无不露出惊讶或探究的神色,随即换上职业化的笑容,上前与楚天铭握手寒暄。

“久仰楚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出少年。”

“将军在东北的战绩,令人钦佩。”

“希望东亚能早日恢复和平。”

楚天铭应对得中规中矩,既不热情,也不失礼。

他微微颔首,用简洁得体的语言回应着各种恭维和试探,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真诚或虚伪的面孔。

他的表现,像一个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但努力维持基本礼仪的职业军人。

酒会进行过半,气氛在微妙的平衡中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某种预定的剧本顺利进行。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意外终究还是来了。

首先发难的是北方代表团的一位代表。

他身材高大,留着浓密的胡须,端着一杯伏特加,径直走到楚天铭面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指责。

“楚将军!”他的声音洪亮,刻意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我代表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必须就贵部军队近期的行为提出严正抗议和谴责!”

音乐声似乎都弱了下去,许多人都转过头来。

那代表继续高声说道:“你们的军队,悍然越过边界,攻击并占领了蒙古国的领土!这是公然侵犯一个主权国家的行为!严重破坏了地区的稳定,也侵害了我国在外蒙地区的合法权益!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手指几乎要戳到楚天铭的胸前:“还有!你们在追击日军过程中,擅自将大量日军武装人员驱赶入我国西伯利亚境内!这是对我国领土主权的粗暴侵犯!给我国带来了极大的安全隐患和负担!楚将军,你必须对此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并立即停止一切挑衅行为!”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天铭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严厉的外交责难。

钟先生站在稍远处,面色平静,并未立刻出面解围,似乎也在观望。

楚天铭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他甚至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直视着那位代表,声音清晰而沉稳,却让在场每一个懂中文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代表先生,您或许应该多读读历史。而不是在这里,凭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地图和想当然的念头,指责一个正在浴血抗击侵略者的国家及其军队。”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外蒙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华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华国政府从未承认过任何所谓的‘蒙古国独立’。何来‘侵犯主权’一说?”

“至于所谓的‘合法权益’,我倒想请问,贵国在未经华国中央政府允许的情况下,在外蒙地区获取的任何‘权益’,其法律依据何在?是否符合中俄之间历来签订的各项条约精神?”

这一连串的反问,基于历史和法律事实,掷地有声。那代表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

楚天铭却没有停下,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至于日军残部逃入贵国境内……我部是在华国领土黑龙江畔追击侵略者。他们慌不择路,越过冰冻的江面,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按照《苏日中立条约》,贵国与日本是中立关系,接收这些失去战斗能力的溃兵,予以扣留,不是贵国应尽的义务吗?”

“难道代表先生认为,我们应该放任这批武装日军继续留在中国领土上,威胁我国东北民众的安全?”

“还是说,贵国更愿意看到我们当场将他们全部歼灭?”

“如果这是贵国的意愿,下次,我们可以效劳。”

他的话语逻辑严密,寸步不让,最后一句更是带着明显的讥讽。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和窃窃私语。

那代表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指着楚天铭“你……你……”了半天,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反驳,最终在众人玩味的目光中,悻悻然地退入了人群。

这场唇枪舌战刚刚平息,另一个声音又尖锐地响了起来。

日国代表,一个穿着燕尾服、身材矮小精干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快步走了过来。

苏俄代表的吃瘪,似乎给了他发作的借口。

“楚将军!你的言论和行为极其狂妄无理!”

日本代表汉语说得有些生硬,但语气极其强硬。

“救国军在蒙古和满洲国的军事行动,是赤裸裸的侵略!严重侵犯了帝国利益,破坏了东亚和平!帝国绝不会坐视不管!如果你和你的部队不及早悬崖勒马,必将付出难以承受的惨重代价!”

他的叫嚣充满了色厉内荏的味道。

楚天铭缓缓转过身,面对日本代表,脸上的不屑几乎没有任何掩饰。

他轻轻啜了一口酒,仿佛在品味,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代价?”

楚天铭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刀子划过每个人的耳膜,“代表先生,我想你搞错了几件事。”

“第一,蒙古和东北,是华国的领土。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打击侵略者,天经地义。谈不上侵略,更无关乎破坏谁的‘和平’。”

“第二,”

楚天铭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全场,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事实般的残酷。

“谈及代价,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诸位,也提醒一下代表先生你。”

他如数家珍般,语气平淡却令人不寒而栗:“自救国军成军以来,大小战斗数百次。歼灭日军精锐不下十数个师团。从绥远到南京、北平、山西、福建、热河,从察哈尔到黑龙江,具体数字或许难以精确统计,但死在我部枪炮下的日军,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之众。”

会场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许多人虽然听过传闻,但亲耳听到这个数字从当事人嘴里平静地说出,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楚天铭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日本代表的心上。

“另外,在绥远、在蒙古(他刻意用了这个称呼)的一些矿山上,目前还有不下十万的日军战俘正在通过劳动,为他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赎罪。他们挖出的每一块煤,每一颗矿石,都在为中国的抗战贡献力量。”

他盯着脸色已然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日本代表,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我很想知道,你们还能让我们……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是再送几十万士兵来,还是再送十万劳力来?”

“你……八嘎!”

日本代表气得浑身发抖,最后的理智让他憋住了更脏的咒骂,他指着楚天铭,手指颤抖,“帝国……帝国绝不会忘记今日之辱!你们等着!”

说完这句苍白无力的狠话,他在各国代表混杂着同情、鄙夷、看热闹的目光注视下,狼狈不堪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了会场。

经过这两场针锋相对、毫不留情的交锋,酒会的气氛彻底变了。

之前的虚伪和谐被彻底打破,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紧张。

继续谈笑变得困难,音乐也显得格外突兀。

楚天铭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成功地向所有在场者,尤其是那些试图施压和窥伺的势力,表明了救国军强硬不屈的态度和强大的实力。

他对这个充斥着虚与委蛇和阴谋算计的场合失去了最后一丝兴趣。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从容地走到一直静观其变的钟先生面前,立正敬礼:“先生,卑职还有些军务需要处理,先行告退。”

钟先生深深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其中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但更多的是深沉的思虑。

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在楚天铭转身欲走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低声说了一句:

“天铭,谈判定于三月二十五日正式开始。届时,你作为军方代表之一,出席谈判。”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意味着钟先生需要他这把“刀”在谈判桌上继续发挥作用。

楚天铭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嘴角掠过一丝冷峻的笑意。

“是,卑职一定准时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