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争端

自那日王索上门逼亲之后,青石巷余家的那扇半旧木门便再未轻易打开过。

任凭左邻右舍如何关切探问,里头也只是偶尔传出妇人压抑的抽泣与男人沉重的叹息。

一股无形的阴云,笼罩在这户老实本分的人家头顶,也同样沉甸甸地压在了隋家兄弟与江旻的心上。

而比这更先一步爆发的,却是桀雷武馆内部的争执。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武馆后院的练功场染上了一层肃杀的颜色。

隋实赤着古铜色的上身,虬结的肌肉上汗珠滚滚滑落。

一双虎目充斥着血丝,死死瞪着对面的兄长:“大哥,我最后说一遍,雪儿姑娘的事,你别插手!”

站在隋实对面的隋诚,脸色亦是铁青。

一向沉稳的面容此刻布满了寒霜,缓缓擦拭着手中那根浸润了汗水而显得愈发深沉的白蜡长棍,动作不急不缓,“隋实,收起你那套说辞。我与雪儿姑娘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轮不到我?”

隋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胸膛剧烈起伏着,“我与雪儿姑娘年岁相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呢?你都快二十了,年纪比雪儿姑娘大了那么多,你好意思凑这个热闹?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

隋诚擦拭长棍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我安的是护她周全的心!不像某些人,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就只剩下匹夫之勇!你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天天跟在人家姑娘屁股后面献殷勤吗?是要有能力,有脑子,为她遮风挡雨!你问问你自己,你有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滚油,瞬间泼进了隋实心中早已燃起的怒火里。

“我惹是生非?我没脑子?!”

隋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青石板都仿佛震颤了一下,“那天在街上,赵子期那狗东西出言不逊,要不是你死死拉着我,我早就把那杂碎的满口牙都打下来!你那叫沉稳?隋诚,我看你那叫懦弱!你怕赵家,你怕惹事,你根本就护不住她!你连为她说句话的胆子都没有!”

“住口!”

隋诚猛地将长棍顿在地上,坚硬的青石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激起一圈尘土,“我是兄长!凡事当以我为先!这个道理,爹从小就教我们!无论是追求雪儿姑娘,还是应对赵家的麻烦,都该由我来主导,由我来扛!你,只需要听着,看着!”

“兄长?好一个兄长!”

隋实怒极反笑,笑声里满是讥讽与不甘,“说到底,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老大,就想把所有好东西都占了!从小到大,练功的秘籍你先挑,新做的兵器你先选,现在连我喜欢的姑娘你都要抢!隋诚,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雪儿姑娘,你只是享受这种压我一头的感觉,你只是想赢过我!”

话音未落,隋实已如一头暴怒的猎豹,周身气血勃发,猛然扑了上去。

一记刚猛无俦的直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拳风,不偏不倚,直取隋诚面门。

隋诚眼中寒光一闪,意料到了弟弟的爆发。

持棍的兄长并未后退,而是脚下错步,身形微侧,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凶狠的一拳。

与此同时,手中长棍顺势一扫,如秋风扫落叶,直击隋实下盘。

兄弟二人,一个拳脚大开大合,招招凶狠,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懑与不平都倾泻在拳头上,一个棍法沉稳老练,滴水不漏,每一次格挡与反击都精准而有力。

平日里朝夕相处、喂招喂了十几年的亲兄弟,此刻却招招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拳脚相加,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切磋留情。

“砰!”

隋实的拳头砸在隋诚格挡的棍身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自己手骨生疼。

“铛!”

隋诚的长棍点在隋实格开的小臂上,清脆的撞击声在院中回响。

肌肉碰撞的闷响与兵器格挡的脆音交织成一片,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站在廊下的江旻和隋信急得团团转,却根本插不进两个哥哥之间狂风暴雨般的打斗。

“大哥,二哥,你们别打了!快住手啊!”

隋信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都是自家兄弟,为了什么啊!让爹看见了怎么办!”

江旻也连声劝道:“诚哥,实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雪儿姐姐要是知道你们为了她打成这样,该有多伤心啊!”

然而,怒火上头的两人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劝解。

此刻,那两个少年的眼中只有彼此,只有那份因一个少女而起的。

隋诚的武艺本就在隋实之上,加之他心性更为冷静,尽管心中同样怒火翻腾,招式却并未散乱。

几个回合的激烈碰撞下来,持棍的兄长便逐渐占据了上风。

又是一次硬拼,隋诚瞅准一个破绽,手腕一抖,那根坚韧的白蜡长棍仿佛活了过来,如灵蛇出洞,棍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无误地点在了隋实挥拳的手腕上。

“唔!”

隋实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点碎了一般,闷哼一声,刚猛的拳势不由自主地一滞。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瞬息之间。

隋诚欺身而上,收棍回撤,肩膀顺势向前一撞。正是桀雷武馆的招牌武技之一,靠山崩!这一撞,隋诚用上了七分力道,结结实实地撞在隋实的胸口。

“咚”的一声巨响,隋实像是被一头蛮牛撞中,整个人踉跄着倒退了七八步,最后双腿一软,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在干什么!”

就在此时,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从正堂传来,如同平地炸响一个焦雷。隋桓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这位桀雷武馆的馆主,二境武人的气势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压得空气都为之凝滞。

隋桓看着场中的一片狼藉,看着跌坐在地、嘴角带血的二儿子,和手持长棍、面色冰冷的大儿子,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气得涨成了猪肝色。

“为了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姑娘,你们就要兄弟相残了吗?啊?!”

隋桓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两个儿子的手都在剧烈颤抖,“我教你们的武艺,是让你们拿来打自己亲兄弟的?我教你们的武德,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还有没有隋家的列祖列宗!”

隋诚默默地收起长棍,垂下眼帘,看也没看地上的弟弟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堂屋走去。

隋实则用手背狠狠地抹去嘴角的血迹,那抹红色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落

“都给我滚进来!跪下!”隋桓的怒吼再次响起。

这场惨烈的争斗,以隋诚的压倒性胜利告终。

夜深了,月凉如水。

桀雷武馆青黑色的屋顶上,江旻和隋信并排坐着,中间放着一小坛从厨房里偷偷拿出来的劣酒,还有一小碟茴香豆。

“我哥他们……以前不这样的。”

隋信闷闷地抓起瓦罐,也不用碗,直接对着罐口灌了一大口,被辛辣的酒液呛得连连咳嗽,眼圈瞬间就红了,也不知是呛的,还是真的想哭,“我记得小时候,二哥淘气爬树摔断了腿,大哥背着二哥跑了三条街去找大夫,自己的鞋跑丢了一只都不知道……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江旻也学着隋信的样子喝了一口,一股火辣辣的滋味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又苦又涩,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就是酒的味道吗?和爷爷平日里小酌时,那飘出的醇香似乎不是一个滋味儿。

年少的江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荣昌城的万家灯火。那些灯火明明灭灭,像洒落在人间的星星,却远没有天上真正的星辰那般宁静。

“江旻,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隋信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迷茫与脆弱,又灌了一口酒,“我看着他们那样,心里……堵得慌。我不想他们变成仇人。”

江旻摇了摇头,伸出手,也抓过酒坛,又灌了一口。

这一次,少年没有被呛到,只是任由那股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我也不知道。”

江旻低声说,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破碎,“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就像路边的野草,谁都能来踩一脚。赵家是这样,现在……连自己人也是这样。”

“是啊……”

隋信叹了口气,将头靠在膝盖上,闷闷地说道,“要是我们能有爹那样的本事就好了,不,要比爹还厉害!那样,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雪儿姐姐,大哥和二哥也不会因为这个打架了?”

江旻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一双还很稚嫩的手,掌心因为常年帮爷爷奶奶干活,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少年人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也第一次,清晰地尝到了愁的滋味。

苦涩,辛辣,穿肠而过,留下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