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居然被气吐血了。

一时间,连裴夷真都有些诧异地望向崔令窈。

没想到这位平素里总是温婉娴静、清雅如兰的县主,竟藏着如此锋锐的一副口舌。

字字如刀,直剜人心。

莫非,表弟对她那般倾心,除了情愫,也有几分棋逢对手、唇枪舌剑间的惺惺相惜?

这念头在裴夷真脑中一闪而过,颇有些不合时宜。

但她手上的动作却快得惊人,没有丝毫迟滞。她已探手拈起一旁备好的金针,手法迅捷如电,精准地刺入武珩几处要穴,强行吊住他即将溃散的最后生机。

现在让他咽气?未免太过便宜。

裴夷真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清冷的弧度,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带着玩味的了然。

她注视着武珩那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缓缓开口。

“武珩,你费尽心力为那个边关的孩子谋划,不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可能和你根本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什么?!

此时一心求死,毫无半点儿活下去欲望的武珩,费劲地抬起自己的眼皮。

因着裴夷真正在为其施针的缘故,武珩此时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三个字。

他不信。

裴夷真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捻动着指尖的金针。

“此事,我在替你拔除体内奇毒时便已窥见端倪。只是那时还需撬开你的嘴,拿到那份证词,故而我暂且按下不提。毕竟,若那些所谓的外室子并非你的血脉,这威胁的分量,自然要大打折扣。

不过此刻,倒不妨说与你听了。

你的脉象,浮取涩滞无力,沉取更是艰涩如枯枝。尤以任督二脉交汇之精关所在,淤塞凝滞,死气沉沉。此乃精源断绝之象,且已非一日两日,其衰败之状,至少绵延十年之久。而你那些养在外宅的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六七岁光景。武珩,你告诉我,一个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绝嗣之人,这些孩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十年?断绝之脉?

怎么可能!他膝下明明有子有女!

武晏!还有那些养在外宅……

等等,外宅?!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致命合理性的念头,让他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了许多。

“呃——”

他拼尽全力想要嘶吼出声,质问眼前这个女人,可身体如同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连一丝挣扎都做不到。

“魏曦若,当真是位厉害人物。你瞒她在外金屋藏娇多年,她瞒你的,只会更久更深。是了,你当年既能与她情不自禁,难保日后不会对旁人情难自禁。她既已担了恶名,自然要为自己,也为她所生的孩子,斩断一切未来的隐患。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她没算到,你更没算到。你那唯一的武晏,最终竟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或许,冥冥之中,这便是你们夫妻二人坏事做尽的报应吧。”

听到这里,武珩那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他死死地瞪着密室的顶部,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石壁,看到那个他想要碎尸万段的女人。

“你也不必疑心我在诓骗于你。魏曦若的手段极为高明利落,若非你此次身受重创,生机几近断绝,将体内沉疴尽数暴露,我亦难以如此清晰地捕捉到你脉象上这致命的异样。

这么多年,你难道从未起过疑心?那些养在外头的孩子,容貌性情,可有一分肖似于你?”

不等武珩有任何反应,她又恍然般轻轻摇头,自问自答。

“哦,不对!魏曦若的弟弟魏行真,也是你的表弟。你们之间本身就有亲缘,那魏行真的孩子长得像你这个舅父,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而且你那些宅子,都是在他名下吧,甚至那几个外室和孩子这么多年能够瞒住,也少不了他为你打点遮掩。你自信地以为比起姐弟感情,魏行真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前程,毕竟他兵部侍郎的官职少不了你在背后为其谋划。所以你觉得魏行真会忠心耿耿帮你做好一切。

是啊,他的确忠心耿耿,尽心竭力地替你打点好了一切。

甚至,连孩子,都贴心地替你生养了。”

终于,那双曾经充满算计与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彻底空洞的绝望。

瞳孔里最后一丝希望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终于熄灭了。

满意地欣赏着武珩那彻底心死的表情,裴夷真心满意足地站起了身。

现下就死了,怎么能解自己的心头之痛。

她心底无声冷笑。

那未免太过便宜。

死亡是解脱,是终点。而他武珩,不配拥有这份安宁。

他得活着。

在清醒中,在无尽的痛苦里,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细细品尝他亲手酿造的苦果,咀嚼这比凌迟更甚的绝望。

他得活着,直到将母亲因他所害而所承受的那些痛苦,百倍千倍地偿还干净!

“陛下,他的命保住了,接下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裴夷真微微垂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

“离渊。”

裴玠只轻轻唤了一声,离渊的声音立刻出现在了石室的门口处。

“属下在。”

“断了他的手足,另外,取七窍凝神针来,每三日施针一次,断不能让他有自尽的机会。荣熙姑姑为他所害缠绵病榻多久,他便要活多久。

另外,去秘库,取千蚁噬髓散。每日为其断肢创口及周身要穴涂抹。”

此药能令伤口愈合如常,却使痛觉敏锐百倍,如万蚁噬骨,无休无止。

裴玠就是要他每一刻清醒,都活在无边炼狱之中。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简短几句话,决定了武珩的未来。

裴玠不再多言,没再多给武珩一个眼神。

他转身离开,袍袖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裴夷真、崔令窈等人紧随其后,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室甬道中渐行渐远,最终被厚重的黑暗吞噬。

石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武珩那微弱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