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片刻后,数道身影悄无声息从石室门口进入。

四双覆盖着黑色手套的手,如铁钳一般毫不留情地按住了武珩的四肢关节。

那只断掉的腿,也被按住了。

武珩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因为疼痛和恐惧,他想嘶吼,想挣扎,想求饶!

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徒劳的喘气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人缓缓抽出一柄形制奇特的短刃。

寒光闪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惨叫。

只有令人牙酸的,骨头被硬生生碾碎的沉闷声响。

那是坚硬的骨头被某种钝厚的力量,一寸寸、一丝丝碾磨、压碎的声音!

一炷香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粘稠的鲜血从断裂的躯干处汹涌喷溅,在地面迅速积成一片片暗红粘腻的血泊。

武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眼球因剧痛而几乎翻白,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坠入了真正的、活生生的无间地狱。

等待他的,不再是死亡,而是永无止境、清醒无比的痛苦炼狱!

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不是后悔曾经的罪行,而是后悔……

当初为何不把事情做绝一些。

比如,他该在裴玠羽翼未丰时就将他彻底抹杀!

比如,当年对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就该用更狠辣、更不留痕迹的手段!

可惜,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午时,皇宫。

裴琰有些疲累地睁开了双眼。

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自己好似落水了,明明拼命想游上岸,可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怎么也挣脱不开。

最后,缓缓沉入水底。

那种口鼻不能呼吸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醒来那一刻,裴琰竟是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滋味。

“王爷,您醒了!”

崔令仪一直在裴琰的榻前侍疾。

她其实早就疲累不堪了。

从入宫那日到现在,她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她的身子本就在服了那能恢复容貌的药后差了许多,如今熬了这一遭,更是快昏厥过去了。

但是哪怕参茶一杯杯喝着提神,崔令仪也不敢说半句自己想要去休息的话。

太后,可还在看着呢。

太后自从裴琰受伤后,整个人都有些不正常了,醒来后不顾太医和云裳的阻拦,坚持到裴琰床榻前守着。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人的靠近,都可能招致她歇斯底里的怒火。

药碗、茶杯、手边能摸到的任何东西,都会随时砸向宫人。

寝殿内弥漫着药味、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若非崔令仪腹中尚有“子嗣”作为护身符,太后的怒火恐怕早已将她焚为灰烬。

尽管这一切的起因,与她崔令仪毫无干系。

仅仅半个多时辰前,心力交瘁的太后才再次昏厥过去,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抬回寝宫。

崔令仪只能继续苦命守在裴琰的床前。

她也觉得自己命苦。

裴琰子嗣无望就算了,偏偏还被好几位重臣知道了。

若这件事传出去,那些原本的拥趸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不支持裴琰?

还有,若是拂云生下的是两个女儿……

各种杂乱的念头在崔令仪脑中徘徊不散。

如今看到裴琰醒了,她也是松了一口气。

裴琰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聚焦在崔令仪的脸上。

她眼窝深陷,双目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睡了多久?”

裴琰的声音异常嘶哑。

“快一天一夜了,王爷。”

崔令仪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

“您,您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裴琰盖着锦被的下半身,又立刻垂下。

裴琰没急着回答崔令仪的问题,反而侧头打量起了屋子。

他本以为自己回到王府里,可入目的殿内装潢让他明白,自己还在宫中。

受伤昏迷前的记忆开始一点点涌入脑中。

武珩的挣扎、断骨插入自己身体内的剧痛……

他下意识地想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左臂一直蔓延到双腿之间!

那感觉……

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我的伤,太医怎么说?”

崔令仪的心猛地一沉,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王爷您别多想。太医说您伤得很重,需要静养。会,会好的……”

“我问你太医怎么说!”

裴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尽管他此刻虚弱地躺着,但还是吓得崔令仪身子一颤。

“崔令仪,看着我!告诉我实情!我到底怎么了?!”

崔令仪被那目光钉在原地,浑身僵硬。

她避无可避,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呐、

“太医,太医说伤及、伤及根本,日后、日后怕是子嗣有些艰难了。”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最后几个字,说完便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再看裴琰。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伤及根本……”

裴琰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惨白如纸。方才眼中因苏醒而燃起的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翻涌的黑暗。

他不再看崔令仪,目光空洞地投向上方床顶繁复的绣纹,那里盘旋的福字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母后呢?”

“太后先前守了您许久,半个多时辰前支撑不住,昏厥过去了,已被送回寝殿中。”

崔令仪的声音仍在发抖。

裴玠要是动怒或是发疯还好。

如今这般的平静,让人心中有些毛骨悚然。

裴琰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扭曲的的弧度。

一声嗤笑从他喉间溢出。

“子嗣艰难,好一个子嗣艰难。”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冰冷语调低语着。

没有咆哮,没有捶打,只有一种令人发寒的死寂。

甚至,裴琰还笑出了声。好似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崔令仪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清晰地感觉到,裴琰身上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不,准确来说或者根本不是变化。

而是裴琰不再在她面前伪装了。

此时的裴琰,才是真实的模样。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自从嫁入信王府后,哪怕被裴琰冷待,哪怕母家诸多变故,她都一直心存希望,认定裴琰是最终的胜利者。

但此刻,她前所未有的恐惧。

还有,再也掩饰不住的后悔。

她怕了。

裴琰,或许根本不是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