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她认出了她

人们总说,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妈妈。

安静也曾这么认为过,所以她一直觉得她的妈妈是爱她的,只不过比起爱她,她更加偏爱自己。

但这不是一种错。

就像她,也很爱、很爱自己。

可是多年以后,她又一次在陌路的人间撞上她的妈妈,她才发现,她可以很爱、很爱她的孩子。

“抱歉,女士,我没结婚。”

“就算你现在没结婚,将来也会结的,你早晚会成为某个孩子的妈妈,你就帮我做一个蛋糕吧。”

“我将来也不会结了。”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张小莲气得拔高嗓门,“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根本不会求你。

就算你不愿意可怜我一个老太婆,总能可怜一下孩子吧?我儿子才七岁,他等不到蛋糕会哭的。”

是孩子,当然会哭。

但她不一样,她小时候不爱哭,哪怕心里委屈地要死,她也不哭,她妈说,她最讨厌这样的她。

现在,她有了一个新儿子,一个在有需要时,懂得撒娇,一个在受委屈后,会哭哭啼啼的儿子。

她一定很满足吧?

“小姑娘,求求你了。”张小莲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我这一辈子难得求人,你就帮帮我吧。”

“看得出来。”

安静勾了勾嘴唇。

“店里没有新鲜的树莓,只有冷冻的树莓干,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不介意,不介意。”

“等着吧。”

安静转进后厨,从冰箱取出树莓干。

蛋糕坯是现成的,稍稍复烤一下就行了,奶油也不用调,所以她只要把树莓解冻,就可以做了。

她的动作很快,尽管她的动作很快,张小莲还是在等待的时候,不停地看墙上的钟表,催问她:

“小姑娘,快好了吗?”

“还没。”

一直到九点四十五分,安静才拎着包装好的蛋糕,回到柜台前。

彼时,张小莲又在和儿子电话。

她的儿子等烦了,中间打来好几次电话,张小莲为了哄他,可以说是把好话说尽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哄好儿子,她的儿子手机的另一头,哇哇大哭。

“小姑娘,是好了吗?”

“恩,好了。

六寸大的树莓蛋糕,按照店里的报价,一个一百六十八块,请问您是现金支付,还是扫码支付?”

“现金吧。”

张小莲连忙掏出两百块。

“不用找了。”

“谢谢。”

安静接过两百块,塞进收银机。

“女士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会的。”

张小莲笑了笑,提着蛋糕,拉开玻璃门。

安静绕出柜台,从旁白的柜子上捞起一把锁,准备打烊,一抬头,她发现张小莲停在了店门口。

“女士,您是忘记拿东西了吗?”

“不,不是。”

张小莲姿势僵硬地回过头。

她看着安静,眼睛睁得大极了,她的目光里藏着一点始料不及的愕然,和一点猝不及防的惊惧。

“你是——安凤?”

安静空得时候,也会刷刷新闻,最赚人眼泪的新闻就属孩子被拐,母亲在多年以后还能认出他。

记者总会乐此不疲地追问那些母亲,为什么还能认出孩子?

那些母亲总会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他是她的孩子,不管多少年不见,妈妈总能认出她的孩子。

于是,世人纷纷热烈鼓掌,为世间最最伟大的母爱。

她和她的母亲只有九年不见,最后一次见面,她已经二十岁了,和现在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她却认不出她了。

如果说,母亲总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是理所当然,那么认不出来,又算什么呢?

“你是安凤,对吗?”

她该答什么?

答不对?

可她就是她的女儿,是她十月怀胎,迎着七月的烈日,哪怕热死,也要走进医院生下来的女儿。

她身上留着她的骨血。

所以要答对吗?

可答了对又能怎么样?她的妈妈再婚了,生了一个心心念念的儿子,她已经忘了还有一个女儿。

她如果回答对,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她妈妈,都是一种无谓的难堪。

“我不是。”

“不是啊……”张小莲松下一口气,“抱歉,我认错人了,安凤一直在京北,不可能回来临安。”

不可能吗?

安静的内心,忽然一片荒芜。

她勾出一抹疏离的浅笑:“没关系,女士,您的儿子正在家里等您过生日,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你说对,我该回去了。”

张小莲点点头,拎着蛋糕,走出香颂。

元清街上开来一辆车,车子的牌子被暴雨淋得看不清,车里人按下一点车窗,朝张小莲招招手。

“小莲,快上车。”

“好。”

张小莲举着雨伞,冲到了车边,她拉开后座门,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树莓蛋糕放到了后座中央。

“仔仔呢?”

“在家呢。”

“没闹吗?”

“就因为闹,我才来接你的嘛。”前座的男人憨憨一笑,“咱们赶紧回家,儿子在家里等急了。”

“恩。”

张小莲坐上汽车,想要关上车门,门外,大雨如注,大雨之后的面包房里站着一个瘦弱的影子。

她把挂在门把上,写着“正在营业中”的木牌子,翻了个面,牌子的字样改成了“今日已打烊”。

然后,她拿着锁,蹲到地上,想要锁上玻璃门。

但她蹲下去才发现,锁上没有钥匙,她打不开锁。

她懊恼地捶了一下脑门。

张小莲的手,瞬间抖成了筛子。

“等一下,我忘了拿伞。”

张小莲推开车门,又冲了私家车

车里的男人看着倚在另一侧车门上的伞,疑惑地咕哝:“不是拿了吗?”

“安凤!”张小莲抬起手,用力地敲击玻璃门,隔着玻璃门,她大声又急切地说,“你是安凤。”

“女士,”安静仰起头,她看张小莲的目光,淡漠、疏离、冰冷,“我不是安凤,您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安凤,是我的女儿。”

“我不是。”

安静弯下腰,锁上玻璃门。

“安凤,别这样,你把门打开,妈妈有话问你。”

安静没有说话,她转过身,打算先上楼,等张小莲走了,她再回下来,慢慢收拾。

但是,张小莲不肯走,她用更大的力气,不停地捶门。

“嘭、嘭、嘭。”

她敲得越来越大声,安静真怕门被她敲碎了。

“别敲了。”她回过头,“女士,你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