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她不认识她
安静仔细看了她一眼。
她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羽绒服的双肩被雨水淋成两片黑，羽绒服里面搭了件杏色羊绒杉。
她的下身配了一条黑咖色的毛呢裤，膝盖往下的半截也被雨水淋透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得着急买到树莓蛋糕。
为什么呢？
是她的新老公喜欢吃吗？
“欸！问你话呢！”
安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弯起十五度的微笑。
“女士，非常抱歉，我们店里没有树莓蛋糕。”
“真得没有吗？”张小莲失望极了，“我跑遍了临安大大小小的面包房，就是买不到树莓蛋糕。
你们这一家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树莓蛋糕不常见，除非是提前预订，不然很难买到。”
“我知道。
都怪我老公，他说临安的蛋糕不好吃，要去江城订，谁知道今天儿子生日了，他才想起忘订了。”
儿子？
安静怔住了，她的心头极快地闪过一丝错乱，但这一丝错乱又在一秒钟后，又被她很好地收干净了。
这会儿她算是明白，为什么那天狗子提起她妈，会欲言又止，原来是因为她妈又有了一个儿子。
挺好的。
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她觉得生活的一切不幸，也都源于她没能生下儿子。
现在，遗憾被弥补了。
安静言不由衷地接了一句：“真不凑巧。”
“是啊，他老犯糊涂，讨厌死了。”
她的妈妈已经年近六十岁了，然而，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在这一刻，迸发出少女才有的红晕。
她的新老公大概对她很好。“抱歉，女士，我们店里没有树莓蛋糕，你再去别家找找吧。”
张小莲沉下脸。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刚和你说过了，我跑遍了临安大大小小的面包房，就是买不到树莓蛋糕。”
“那真是很遗憾。”
张小莲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总觉得服务员在嘲笑她。
“你什么态度？我告诉你，我和你们老板吴卓是老熟人，你信不信我告诉他，你服务态度不行？”
信。
她的妈妈这辈子除了怕过她叔，真没怕过别人。
“女士，不管您找不找我们老板，我们店都没有树莓蛋糕，没有，我就没法卖，不然您换一种？
譬如草莓蛋糕就很不错，还有蓝莓——”
“我已经告诉你了！”张小莲打断安静，“我儿子只想要树莓蛋糕，除了树莓蛋糕，他都不要。”
“如果是这样，我就没办法了。”
“怎么可能没办法？对你来说，做一个蛋糕应该很简单吧？你给我现做一个，我可以出订购费。”
张小莲异乎寻常的豪横口吻，让安静忍不住问她：“女士，您不问问订购一个蛋糕要多少钱吗？”
“不用问。”张小莲想也没想地答，“只要你能帮我做出一个树莓蛋糕，不管要多少，我都付。”
十年前，她十八岁，她妈第一次给她订了一个蛋糕。
那会儿，天没下雨，她妈正年轻，她却忘了去取蛋糕，如果不是蛋糕不能退，她会直接不要了。
后来，她走了一段夜路，取回了蛋糕。
那是蛋糕房里最便宜的一个水果蛋糕，可即便是那么便宜的一个蛋糕，最后也是她自己付得钱。
她一个人取回蛋糕，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个人点燃蜡烛，又一个人吹灭了蜡烛。
那个蛋糕，她就吃了一口。
照理，植物脂做成的蛋糕很甜，可奇怪地是，她没有吃出甜味，她只吃出了酸掉牙齿的苦涩味。
过了两天，蛋糕馊了，她妈丢出去的时候，狠狠地骂她一顿。
“女士，非常抱歉，就算您愿意出钱订购，我也没办法。”“你在耍我？！”张小莲愤怒了，她横起脸来，“臭丫头，我现在就给你的老板，吴卓打电话！
我要投诉你。”
“请便。”
“你等着！”
张小莲拿出手机，指尖颤抖地拨出电话。
“嘟——嘟——”
电话久久没被接起。
小小的面包里，一时间除了“滴答”的雨声，电话的“嘟嘟”声，就只有张小莲愤怒的喘息声。
“嘟——”
最终，电话被自动挂断。
“怎么会不接？”
张小莲生气地嘀咕，她一边嘀咕，一边按下重拨，手机的嘟声再一次响起，又再一次自动挂断。
“md！”张小莲气得捶了一下柜台，“臭丫头，你给我等着，我肯定会找到吴卓，让他开了你！”
“我等着。”
“哼！”
张小莲提起湿漉漉的伞，泄愤般地在半空中甩了一把，伞上的积水如同出膛的子弹，一阵乱扫。
她妈挑起眉毛，挑衅地看了安静一眼。
“……”
安静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她转过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竟然到现在都没能认出她。
她，又何必要认出她？
她要地从来不是女儿。
过去，她只有一个女儿，对她尚且不冷不热，现在她有了心心念念的儿子，为什么还要记挂她？
她早就忘了她。
也好。她和她妈之间，比起相互怨憎，不知如何面对，不如从此，相忘于江湖。
她不记得她，她也不用害怕遇见她。
“女士请慢走，欢迎再次光临。”
“谁要再来你的破店！”
张小莲握住金属门把，就要推开玻璃门，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一阵“叮叮当”的音乐。
是《铃儿响叮当》。
这是一首圣诞歌，曲为二段体结构，主旋律的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蹦出来的，所以深受孩子喜爱。
是她妈的儿子打来的吗？
她正这么想着，张小莲接起电话。
“喂？”
她的声音温柔极了。
像是春风拂过脸庞，轻轻挠动了鼻尖的汗毛，又像冬日的暖阳，照得人体暖暖得，人心柔柔得。
这是独属于母亲的温柔，就像是一颗啐了蜜的棉花糖。
“妈妈，你买到蛋糕了吗？”
“还没。”张小莲抱歉到卑微地说，“不过，妈妈马上就买到了，仔仔再多等一会儿，好不好？”
“还要等多久啊？”
“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
“那我等你哦~”
“好。”
张小莲挂断电话后，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
她像是做下了某种艰难的心理建设，“噌噌噌”地回到柜台前，这时的她，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小姑娘，刚才是阿姨不礼貌，说话有一点不中听，但是，我不是为了自己，我都是为了儿子。
你看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一定生过孩子吧？同样是做妈妈的，你一定能理解母爱的无私，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