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宫廷惊疑（二）
急促的脚步声、低沉的指令声、器皿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压抑的恐慌在宫廷深处迅速蔓延。
长玖跪在龙榻边，扶着裴玠剧烈颤抖的身躯。
年轻的皇帝面色潮红，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从他胸腔中迸发，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明黄色的寝衣前襟，赫然沾染着点点殷红。
“陛下，这、这是怎么了？！
您撑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长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用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裴玠擦拭嘴角，雪白的丝绢瞬间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裴玠想要开口，却又是一阵猛咳，只得无力地摆了摆手，那双平日锐利的眸子此刻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仍强自维持着清明。
“让明璋，守、守好宫闱，不要让这件事，传出去！让夷真来，记、记住，只是咳疾！”
即便到了这般境地，他强撑着一口气，首先考虑的依旧是朝局安稳，是消息绝不能外泄。
长玖闻言，眼眶瞬间红了，鼻尖酸涩难当，重重点头。
“是，奴才都知道了，陛下您忧思动神了！”
裴夷真来得极快。
她几乎是跑着进殿的，仓促到甚至身上那件太医官袍最上端的扣子都未曾系好，几缕发丝挣脱了发髻，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边。
这个时辰，她原本早已在府中安歇，是被宫中骤起的紧急传召硬生生从床榻上惊起来的。
来不及说什么，裴夷真跪在榻前，开始凝神为裴玠诊脉。
只是，越诊，她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
“怎么样了？裴大人？陛下不是只是咳疾未愈吗？怎么今日却吐了血？”
龙榻上的裴玠，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他的脸色不再是之前的潮红，而是转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白，仅仅是这样看着，便能知晓他的情况绝对已糟糕到了极点。
“陛下近些时日，可曾用过什么特殊的东西？或是接触过不同以往的熏香、香料？任何可能与往日不同的物件，细细想来！”
“不曾，陛下这些时日入口和近身的东西，同往日比并无任何变化。对了，除了那川贝雪梨汤，陛下近些时日咳疾愈发重了，之前陛下不喜这汤饮，这县主在信中劝慰陛下，如今陛下偶尔也会用些！”
长玖的心猛地向下沉去，面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若真是入口或近身的东西出了问题……
那这守卫森严的紫宸殿岂非成了筛子？！
这不可能啊！
紫宸殿的宫人已经被筛洗过好几遭了，按理说是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两人目光骤然相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寒意。
长玖立刻转身，疾步至一旁的暖笼边，将那只温着的青瓷炖盅迅速取来。
好在为了保密，此刻内殿之中仅有他与裴夷真二人伺候。
裴夷真接过炖盅，先是凑近鼻尖仔细嗅闻，随即取出随身的银针探入，仔细观察针尖颜色，甚至用指尖沾了一点汤汁，放在舌尖尝了尝味。片刻后，她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反而更加疑惑。
“汤饮中的确多加了一味紫须参粉。可这东西并非毒物，反而有提神醒脑，补气固元之效，通常用于缓解疲劳……
但是，是谁允许往陛下汤饮中私自添加此物的？！”
帝王入口的每一道膳食、每一味汤饮，都需经过严格查验和记录，即便是药膳，其配方、剂量也需太医署核准存档，岂容宫人私自增减改动？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裴大人，陛下如何了？为何还不醒来？”
加东西这件事自然是要查，可长玖此时最担心的还是裴玠。
刚刚裴夷真已经为其施针一通了。
以裴夷真的医术，按理说此时裴玠该有些反应了。
可是，他还是静静躺在那儿，除了胸膛处的微弱起伏，再没有一丝一毫动静。
听到追问，裴夷真拧眉摇了摇头，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无措的茫然。
“我也不知道。”
“什么？”
长玖慌了。
“怎么会不知道？！陛下是中毒了吗？还是积劳成疾？都吐血了，总得有个病症吧？难不成只是睡过去了？”
这太荒唐了。
裴夷真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离谱。
可此时的她，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脉象上看，除了劳累过度导致的虚浮之象，并无任何异常中毒或急症的迹象。可陛下就是不醒来！哪怕我以银针刺其人中重穴，陛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寻常昏迷之人，受此刺激也该有蹙眉、肢体微动等反应才是……
这不是中毒，不像恶疾，可人偏偏昏迷不醒，生机仿佛在无声流逝。这等症状，我从未见过，医书上也从未有载！”
裴夷真的眼神里满是焦急。
她自恃在医术一道上天纵奇才，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是太医署数一数二之人，加之郡主的身份让她能够接触到许多医书秘藏，这天下病症她不说尽在掌握，可也总是有些头绪的。
然而此刻，她却连病因都摸不清，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随即是小内侍紧张的声音隔着殿门响起。
“陛下！长玖公公！恒王殿下突然率领十几位宗亲，此刻正聚在宫门外，言辞急切，声称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必须即刻面圣！”
长玖与裴夷真猛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与冰冷。
消息，终究还是走漏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