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宫廷惊疑（一）
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压低声音，朝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你疯了？妄议皇家事，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另一人急忙左右张望，声音压得更低。
“咱们私下说说罢了。况且如今这些皇家老爷们怕也是没空管我们的事了，你看那奉国公不也被召进宫了吗？看来，前些时日的传言大半是真的，说不准是要跟奉国公要人了！”
“小点声儿！不过的确奇怪得很，这康王不是当今的人吗？怎么会是他受伤？”
“两种可能呗。”
先前那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要么是身世是真的，如今挡着路的都得除掉，毕竟这身世做实了，康王的忠心怕也是得动摇。要么，便是做的苦肉戏呗！好让所有人觉得，之前几位王爷出事也是有人陷害！”
“哎你别说，还真有这可能！”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神都的各个角落悄悄上演，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繁华而紧张的都城。
而此刻的紫宸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奉国公上官衡垂首立于殿中，向上首的裴玠恭声回道。
“陛下，微臣的确不知所谓定贵嫔小皇子一事。微臣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够将一位皇子带出宫呢？”
他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面上半点儿异常也看不出，仿佛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奉国公，你知道朕在问什么，为什么要顾左右而言他？”
裴玠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便外界纷纷攘攘，此时的裴玠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焦虑之色。
相反，如今大权在握的他，更多了几分帝王威仪。
眉宇间虽带着几分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人心。
上官衡心中明镜似的，裴玠并不是真的指望从他手里找到人。
同样，他也知道，这出戏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为的是逼出幕后的人。而他，乐得“帮”裴玠这个忙。
“臣惶恐！”
上官衡连忙跪下，做足了姿态。
“滚出去！”
裴玠突然厉声喝道，一把将手边的奏折掷下。
上官衡自然是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而后，还在殿外小心翼翼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最后才面露忧色地离开了皇宫。这一连串表演，他做得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紫宸殿内，裴玠早已敛起方才的怒容，眸色深沉地看向垂手侍立一旁的喜禄。
“那些人，看到想看的了？”
“自然，陛下特意赏下的消息，他们自是迫不及待地往各自主子那儿传了。”
喜禄恭敬回禀。
宫中的内侍、紫宸殿外值守的金阙卫，明面上自然皆忠于圣上。
然而人人皆有亲族牵绊，金阙卫背后是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错综复杂的联姻网络，几乎每个人都与皇家沾亲带故。
肃王府的孙女婿、恭王妃的外甥、宁王府世子妃的表弟……
难保没有人想借机改换门庭，另寻高枝。
裴玠掌权以来所展现的雷霆手段，虽令清流朝臣与百姓为之振奋，却也同样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他们，或许并不愿见到一位过于聪慧果决的君主。
“鱼饵已撒下，就看哪条鱼先耐不住性子了。”
裴玠指尖轻敲御案，发出规律的轻响。
“盯紧了，趁这一次机会，什么蛇虫鼠蚁，都一并清扫了。”
“是！”
喜禄忙领命退下。
他自伤好后，在裴玠面前越发得重用。
他也并非没有能力之人，否则便是有太后的抬举，当初也不可能来到紫宸殿伺候。
喜禄如今更多主外，那贴身伺候的，自然便换成了长玖。
“陛下，稍稍歇歇吧。折子是批不完的，您上次劳累成疾病了一场，县主可是好生叮嘱我们，定要更加尽心伺候呢。”
长玖将一盏参茶放在御案上，小心翼翼劝导道。如今神都内的情形纷乱复杂，便是谋断果决如裴玠，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应对。
上个月，他日日殚精竭虑处理朝政，竟是少见地高热了一场。
继那场高热后，近些时日也是咳嗽不断。
裴夷真诊脉，也只说需要静养方才能够断了病根，可如今哪里是由得裴玠歇息的时候。
这不，他今日已经批了三个时辰的折子了，眼瞧着今日又是要熬到子时方才罢手。
离渊如今并不常在裴玠身旁。
离镜司的人大半都被派去保护远在边关的崔令窈，如今留守神都的这些人手，往日里还算够用，可面对如今多变的神都时局，却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作为掌司使，离渊不得不亲自坐镇离镜司，调度人手，监控各方动向，确保裴玠安危。
因此，他很少能像从前那样随侍在裴玠左右。
裴玠身边，便也只有长玖时常劝着他保重身体。
只是，多数时候，裴玠是并不听的。
长玖也只好多准备着参茶和滋补的药膳，帮裴玠调养着身子。
“如今，哪里是能歇的时候呢？”
裴玠端起参茶一饮而尽，而后，继续拿起朱笔批阅起了面前的折子。
军报、各地奏折、离镜司的情报……
他要看的，还有很多。
见此状，长玖也只能轻叹一口气，默默为烛台添上新烛，让御案前的光线更明亮些。
又是熬到了子时的一天。
伺候裴玠更衣入寝，熄了寝殿的烛火后，长玖方才有些疲累地靠在外间的垫子上。
旁边的小内侍前来献殷勤，说不如自己替一会儿，让长玖去躺一躺，歇一歇。
即便是长玖这等在圣上跟前得脸的内侍，晚上守夜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外间垫个软垫歇一歇。
不能换衣裳，不能熟睡，必须保持警醒，防止主子夜半召唤时应答不及。
这是宫里的规矩，也是奴才的本分。
长玖虽然深得帝心，却从不越矩，始终谨守本分。
“不必了，陛下这些时日咳疾有些重了，你去看看熬的川贝雪梨汤，看着点儿火，陛下若是咳得厉害了，便立刻端来。”
长玖揉了揉眉心吩咐道。
“是，大人果然对陛下最是用心，奴才们都得跟您多学学呢。”
小内侍赔着笑脸道。
“油嘴滑舌的，好生伺候着，日后有你的前程，去吧。”
长玖挥了挥手，见那内侍退下后，自己方才缓缓合上眼睛假寐小憩。
寅时初，万籁俱寂，宫墙内只有偶尔传来的更漏声。
内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长玖猛地睁开了眼，一瞬间就从半睡半醒中清醒过来。
他从软垫上爬起身，一边往内殿走去，一边对外头的小内侍嘱咐道。
“去将川贝雪梨汤取来。”
而后，他小心翼翼在内殿外道。
“陛下，可要奴才进来伺候？”
殿内一直没有回音，只有一阵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人心惊。
长玖犹豫了一下，终究放心不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很快，殿内传来长玖凄厉的惊呼声。
“陛下！”
“来人啊！快！快传太医！”
脚步声、惊呼声、器皿碰撞声瞬间打破了皇宫的宁静，紫宸殿顿时灯火通明，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
而神都的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