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父女重逢(下)
可当从空一上师口中听到这般血腥酷烈的言语,崔令窈的心还是顿时绞成一团。
谢翟安竟真的将她生父崔玿的尸骨埋在了自己日日生活的宅邸,而且并非简单掩埋,而是以极其恶毒的风水厌胜之术,想要永生永世镇压这位被他设计害死的兄弟,连其转世轮回的气运都要掠夺践踏!
她以往不信这些的,可如今经历了许多,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谢翟安既然如此做,便足以说明他绝对是信的。
信,还如此做,他该死!
崔翾站在一旁,脸色亦微微发白。
他对这位伯父并无多少印象了,可他知道,这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英雄,不该是这般结局的。
“请上师指引,家父究竟在何处?”
崔令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强行压制住了翻涌的情绪。
空一上师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根七色绳,放到了崔令窈的手中。
“县主,这要你自己来寻。你是崔将军的血脉至亲,只需你带上这绳索,而后在宅邸中行走。哪一处,最让你不安,崔将军便是在哪处。”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已经经历过更加匪夷所思的互换之事的崔令窈,却是立刻接过了绳索。
而后,按照空一上师所说的那样,在偌大的宅子中走动起来。
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处槐树下。
这处院子看着像是谢翟安的书房,这棵槐树在其中倒没什么突兀,只是有些过于寻常了。
不知为何,走到这里的时候,她总是莫名的心慌。
空一上师跟着而来,而后,口中喃喃几句,接着伸手指向那棵老槐树正南方约七步之处的一块花坛。
“槐木属阴,聚煞引魂。以此树为眼,锁煞于前。尸身必被以特殊手法处置,头南脚北,面朝宅外,意为永世逐出,不得归乡。又以重物或符咒压于胸口,令其魂灵永锢于此,不得超生,其气运尽数为宅主所窃……
挖吧,必定是在这里了。”
崔令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朝身后微微颔首。
早已准备妥当的离镜司好手立刻上前。
他们动作迅捷而谨慎,先是清理了花坛中的花草,随后开始向下挖掘。
泥土被一锹一锹小心翼翼地移开。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空气中只剩下工具与泥土摩擦的沙沙声,以及越来越浓重的混合着陈年腐朽气息的土腥味。
崔翾默然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干净的白瓷小瓶,递给离崔令窈。
“抹于鼻下,可辟秽恶之气。”
崔令窈接过了瓷瓶,却并未用。
秽恶?
她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那里头,是她的父亲,是与她血脉相连之人。
挖掘持续着。
突然,一名暗卫的铁锹碰到了不同于泥土的硬物,发出磕哒一声轻响。
“有了!”那人低呼一声,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众人精神一振,围拢过去。
崔令窈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那逐渐显露的坑底。
泥土被小心地拨开,首先露出的,是一段已经腐朽发黑的木质,是一尊简陋的棺椁。
接着,暗卫启开了棺椁的封钉,一具无头的骸骨呈现出来。
正如空一上师所料,尸骨呈头南脚北的姿势,而在胸腔骨骼的位置,赫然压着一块尺许长的黑色铁符,上面刻满了扭曲诡异的符文,即使历经岁月,依旧透着一股阴邪之气!
骸骨的双手和双脚骨骼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姿态,显然下葬时曾被捆绑束缚。
而在棺椁的角落里,还有一具小小的骸骨,瞧着像是个婴孩。
崔令窈的目光,最后停驻在了那具骸骨左腿处明显的骨痂以及散落在衣物腐朽碎片中的六根脚指骨上。
是父亲——
是他!
“铁符镇魂,缚肢锁魄……”
空一上师痛心地闭上眼。
“一代名将,竟被如此折辱,谢翟安万死难赎其罪!”
尽管早已猜到,但亲眼见到生父遗骨被如此践踏凌辱,崔令窈仍是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与暴怒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崔翾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可一旁的离月动作更快,迅速扶住了崔令窈摇晃的身子。
“主子小心。”
“县主……节哀。”
崔翾收回手指,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
就在这时——
啪嗒。
一滴冰凉的水珠,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崔令窈苍白的手背上。
她微微一怔,抬起头。
啪嗒、啪嗒……
紧接着,更多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急促地敲打在庭院的地面上,以及那个刚刚掘开的土坑边缘,溅起小小的泥点。
雨势来得极快,转眼间便淅淅沥沥连成了线,变得细密而绵长,仿佛天公终于无法忍受这人间至悲至恶的一幕,潸然泪下。
雨水冲刷着坑中的骸骨,洗去那沉积多年的污浊泥土,露出更为清晰的骨骼轮廓。
雨水也打湿了崔令窈的衣衫和发丝,冰凉的触感让她激荡的心绪稍稍平复,却更添一份苍凉。
西麓郡苦旱已久,这场雨,人们期盼了多时。
可它偏偏在此时落下,冲刷着这座罪恶的宅邸,冲刷着这具刚刚重见天日的忠骨。
仿佛这片崔玿曾经守护过的边关土地,也在用它自己的方式,为这位死后仍不得安宁的将领哀泣流泪。
崔令窈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混合着悄然滑落的泪水划过脸颊。
她缓缓脱下自己的披风,跳下了土坑,小心翼翼地盖在了那具旁人看来十分骇人的骸骨之上。
“父亲,女儿来了……女儿接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