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边关风云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牵扯出一张更大的网,轻信或错杀都可能打草惊蛇,让数月来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
更何况,在北狄内部布局的关键时刻,杭宣谨这个人证,活着远比死了更有价值。
这一次,因着局势错综,崔令窈在风波诡谲的边关足足停留了四个多月。
这期间,她和裴玠也互换过。
尽管身神都,裴玠依旧能通过离镜司加密的快马渠道,日日获悉边关动向。
尽管崔令窈恪守着五日一信的约定,事无巨细地向他述说西麓郡的一切,
尽管他已动用手中所有权力,将最得力的暗卫、最周全的防护都安排在她身侧。
可当裴玠的意识真正降临在崔令窈的身体里,亲身立于边关凛冽的风沙之中,亲眼目睹她是如何以纤细的肩膀扛起千钧重担,如何在那充斥着阴谋与血腥的泥潭中步步为营时,那种汹涌而来的心疼与骄傲,依旧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
她以超乎想象的韧性与智慧,在边关深深扎根。
是了。
他的瑶儿,从来都不是只能在和风细雨中娇养的牡丹。
她是能在悬崖峭壁上扎根生长的韧草,她的锋芒与光华,在这片广袤而粗粝的天地间,彻底绽放。
不过,崔令窈自己,却从未觉得这一切全然是自身了得。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今日能站在这里执子布局,是因为那匪夷所思的魂魄互换之缘,让她得以借用裴玠的身份与力量。
是裴玠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为她劈开了世俗的重重枷锁,将她推到了这个足以俯瞰全局的位置,接触到了无数女子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权柄与机密。
她不过是,幸运地站在了裴玠为她撑起的肩膀上。
这份认知让她清醒,更让她常常陷入一种无言的怅惘。
若是其他女子,也能拥有半分这样的机遇,结局是否会截然不同?
譬如谢芜。
她也曾是将门虎女,意气风发,枪舞梨花,被军中儿郎尊称一声小谢将军,一杆长枪舞得肆意,护卫大昱百姓。
可一朝嫁为人妇,所有的规训与目光都逼着她收敛羽翼,困于后宅方寸之地。
那柄曾饮血沙场的红缨枪蒙尘于库房,取而代之的是绣花针和管家钥匙。
所有人都认定相夫教子才是她应有的归宿。
曾经的凌云志,纵横气,最终被琐碎日常与无人理解的孤寂消磨殆尽,直至被卷入谢翟安的野心阴谋,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再如许明璎。
想起那位平昌侯夫人,崔令窈心下总有一丝难言的惋惜。
许明璎是真正的闺秀,性情温柔和婉,却并非只知三从四德的女子。
她之前因着杭婉如的事十分不喜许明璎,可后来了解了许明璎的许多过往,却也不免唏嘘。
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那一手书法,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格局开阔,曾经是大昱书圣见了也抚掌赞叹的程度,称其有国手之风。可这手足以流传于世的好字,一生的用武之地,大抵也只是在侯府内宅的账簿明细、节日礼单上。
她被情爱蒙蔽,困守一生,但她痛到极致亦能决绝反击,何尝不是一种被压抑了的洒脱?
若她的才华能得以挥洒于更广阔的天地,而非仅用于经营一个虚伪的牢笼,她又该绽放出何等光彩?
还有她自己的母亲左神谙。
那个在记忆中总是带着淡淡书卷气的女子。
她曾是父亲身边不可或缺的智囊,精通兵法舆地,西麓军早期几场以少胜多的漂亮战役背后,皆有母亲于帐中推演谋划的身影。
可乔氏一句“妇道人家岂能长久混迹于军营,成何体统”,以孝道与家族声名为刃,借助身孕的机会,便轻易斩断了母亲的羽翼,将她逼回神都深深的庭院。
而后,所有的智慧与抱负,最终都消散在产房那浓重的血腥气里。
若母亲能一直在父亲身边,西麓军的今日,是否会有所不同?
思量至此,崔令窈更明白自己如今要做的,关系的不光是她和承猷,更是更多如谢芜、许明璎一般的人。
所以,在边关这些时日里,她不光在暗处雷厉风行地处理军务、核验名单、布局北狄,更开始有意识地在西麓军中,乃至与北狄的往来中,以杭宣谨和秦赫的名义,刻意提拔一些展现出才能的女性僚属。
哪怕她们的位置原本微不足道。
一个精通北狄各部族语言,心思缜密的孤女,被“秦赫”破格允许进入军营,参与对北狄情报的梳理分析。
一个因父兄战死而精通医术,常年随军救助伤兵的女子,被给予了更大的权限调配药材,甚至允许她就伤兵营的改良方案直接陈述己见。
……
这些看似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边关风声鹤唳,无人愿意在小事上投注过多关注。
加之北狄和西麓郡都不似神都那般讲究“规矩”,这些事,便在悄无声息中推行着。
裴玠很支持崔令窈。
甚至,在互换那些时日里,他更用着崔令窈的身体,将她的那些决定一步步精进。
这种无声的默契与支撑,比任何承诺都更让她觉得安心与有力。
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几本手札,那上面不仅有兵法的推演,还有一些关于民生吏治的零散想法,其中就隐约提到过女子亦可参与文书档案管理的设想,只是当时字里行间满是“妄念”、“痴想”的自我否定。
当时只道是母亲闲来无事的涂鸦。
如今再看,字字皆是不甘。
她知道,这条路漫长而艰难,但她并非独行。
神都之中,有裴玠与她心意相通,互为臂助。
而这世间,还有无数被埋没的谢芜、左神谙,她们需要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一道缝隙。
在崔令窈忙成一团之时,终于,神都内的谢翟安,有些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