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步步为营

“在未曾知晓秦赫真面目之前,你根据离镜司所得到的那些情报,对秦赫此人印象如何?”

崔令窈端坐在灯下,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茶盏边缘,烛光在她沉静的眉眼间投下淡淡阴影。

半晌,她抬眸望向离月,目光温和地问出一个新的问题。

离月眨了眨眼,虽有些不解,仍脆声回答道。

“而后,谢翟安被召回神都,他奉命暂管西麓军,也确实面临了谢翟安嫡系的不少为难。属下瞧着前些时日他在军中的诸多施令都无法畅达全军,处处受到掣肘。

不过,他能力还算出众,行事也颇有章法,这一个月下来,竟也算是勉强稳定住了局面,并未出什么大乱子。

这瞧着……似乎没什么异常啊?”

这便是离月最大的不解。

她微微蹙起眉头,望向自家主子。

主子究竟是从哪里瞧出的不对?

今晚这一招直击要害,实在太过犀利。

哪怕是见多了风浪,历经诸多惊险场面的离月,此时回想起来,心都还在怦怦乱跳。

方才那宅子外,暗处不知埋伏了多少秦赫布下的精锐箭手,弓弦紧绷,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一旦闹翻脸起了冲突,刀剑无眼,她和离镜司其他人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很难有十全的把握能护得主子周身周全。

“是啊,瞧起来什么都很正常。该有的为难,一丝不少,该有的应对,一招不落。甚至他能力克困境,逐步掌权的进程,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切仿佛都在情理之中,顺着最理所应当的轨迹发展。

可是离月,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理所应当了吗?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提前写好了一出戏文,每个人,包括远在神都的陛下,都只是在按着这戏文上的词在走。”

离月怔住,细细品味着这话中的深意。

“秦赫接任西麓军统帅,面临谢翟安留下的嫡系对他的为难,这是第一折戏。

而后他展现能力,解决问题,一步步赢得军心,这是第二折戏。

那一封封发回神都的奏报里,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彰显秦赫的忠勤与才干,俨然便是一幅忠臣良将苦心孤诣,为国操劳的画卷。

让我猜猜接下来的戏码是什么?陛下对其信任有加,将西麓军一力托付?”

崔令窈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细微声响。

“若我们始终待在神都,只看到那些经由层层递送,字斟句酌的奏折,或许并不会觉得有多奇怪,反而会认为陛下慧眼识人,秦赫实乃干才。

可是,当我亲自来到这西麓郡,双脚踩在这片土地上,看到的听到的,除了离镜司文书上的冰冷情报,还有西麓郡中军民对这位新任统帅的真实评价,看到这过分风平浪静的一切,这就让我不得不心生疑窦了。”

崔令窈的分析条理清晰,冷静得近乎冷酷。

“秦赫的确是有能力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可他的能力,绝不至于强大到能让他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将谢翟安深耕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西麓军,如此迅速地牢牢掌握在手中。

就算他想,谢翟安也绝不会让他做到!

西麓军是谢翟安的底气,同时也是一重制衡。他要靠西麓军给陛下施压,却也不能将自己的谋逆之心放在明面上!

谢翟安是何等人物?他是个绝顶聪明且深谙军心人性的老狐狸,在没有和陛下彻底撕破脸皮之前,他绝不会让西麓军明面上做出任何公然谋反的姿态,授人以柄。

更何况,西麓军虽然忠于他谢翟安,但更忠于大昱,忠于陛下。他若真要谋反,这数十万大军,也未必全会成为他的助力。”

说到这里,崔令窈话锋一转,变得更加锐利。

“只是离月,你换个角度想过没有?你若是一员将领,跟着一个统帅在边关出生入死多年,鲜血凝成的情谊,岂是等闲?如今他被陛下疑忌,召回神都,手中一切权柄顷刻间被剥夺干净。而此时,突然有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昔日上司的位置上,发号施令,仿佛替代了他全部的地位,你会心中全无怨气?

你难道不想为自己的老上司保留一分实力,留下一线日后重回的可能?无论是出于袍泽情谊,还是为了他日谢翟安若能重掌大权后的论功行赏,他们总该有所动作,而且是更激烈、更隐蔽、更有效的动作。

可你看如今西麓军的这些将军们,他们所表现出的所谓为难,更像是一番心照不宣的表面功夫,雷声大雨点小。这些人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悍将,行军打仗个个都是能手,玩弄人心的手段也绝非寻常莽汉可比。

他们深耕边关多年,根深蒂固,若真存心想要为难一个空降的统帅,秦赫要栽的跟头,绝对会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绝不可能如此顺利!”

可如今她看到的,并非如此。

“秦赫要真是有这般通天彻地的能力和手腕,能将谢翟安这些老部下压得如此服服帖帖,那我可真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况且退一万步说,若他真是彻头彻尾的忠君之人,我今日的试探,最多不过是显得多疑了些,并无任何实质损失,反而能更坚定其忠心。可若他真的包藏祸心,暗怀鬼胎……

那我们今日的收获,可就太大了。”

说白了,这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豪赌。

赌的是人心,赌的是她对细微异常的洞察,赌的是她敢于直刺要害的勇气。

听到这里,离月恍然大悟,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是了,一切的正常,当所有线索都完美地指向一个过于合理的解释时,其本身便有可能是最大的不正常!

西麓郡,太平静了,

平静得仿佛谢翟安并未离开,仿佛那只无形的大手仍在稳稳地操控着一切。

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谢翟安同一般文官官员截然不同。

他是军队的统帅,是从底层一刀一枪拼杀上来的,与军中的诸多将士有着过命的交情和深厚的情谊。

这些人在他离开西麓军后,会如此轻易,如此快速地就被秦赫一个外来人驯服吗?

这根本不合常理!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些挫折本就是谢翟安离开前故意吩咐嫡系们演的一场戏,目的是为了麻痹朝廷,让朝廷觉得秦赫能力出众,足以取代谢翟安,从而放松对谢翟安的警惕,以便谢翟安在神都或其他地方暗中谋划更大的局。

可这样细细推敲,又实在说不通。

若秦赫果真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掌控力和能力,那无异于是向朝廷证明,谢翟安并非不可替代,甚至秦赫比他做得更好。

如此一来,陛下罢黜谢翟安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这等于是谢翟安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种行动,不可控性太高,且人心易变,边关若是风平浪静太久,难免底下人的心思也变了,不再念及旧主。

这绝对是谢翟安绝不愿看到的。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种,也是最可怕的一种可能。

秦赫本身便是谢翟安的人!

甚至可能是谢翟安早已埋下的一步暗棋。

所以,谢翟安留下的这些嫡系心腹才不会真正为难自己人。

他们所谓的“刁难”,不过是做给神都看的戏!

所以西麓军权才能在这般风波中,看似艰难实则平稳地完成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