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收服秦赫(下)

“秦家上一次,已经输在了夺嫡站队上。那一输,几乎输掉了秦家百年的基业,让你父辈那一代所有的族人尽数被排挤,郁郁不得志,蹉跎一生,含恨而终。

这一次,你犹豫了,你不敢再赌了。你知道,铁了心忠君,一旦事败,可能就是满盘皆输,家族尽毁。可若是在圣上和谢翟安之间虚与委蛇,左右逢源,两相讨好,你说不定还能在这夹缝中为秦家求得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待到风波落定,无论谁胜谁负,你都能凭借骑墙之功保住家族。

更何况,谢翟安根本没给你真正选择的机会。你那长子沾染的婆罗粉,毒性剧烈,终生难以戒除,离了谢翟安提供的特殊渠道,便是生不如死。

而你幼子犯下的那桩人命官司,所有证据都被谢翟安牢牢握在手中,一旦捅出去,依律当斩,他绝对有能力将其办成铁案,届时,你纵是将军之尊,也绝无可能保住幼子的性命。顷刻之间,你将失去你仅有的两个儿子,秦家香火断绝,百年世家就此彻底沦亡。

一边是家族的存续和儿子的性命,一边是虚无缥缈的忠君信念和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如何抉择,对你而言,难道不是很清楚了吗?”

崔令窈的话语,秦赫一句也反驳不了。

他内心的挣扎、家族的隐秘、儿子的丑事乃至他权衡利弊的每一步算计,都看得通透明澈。

在她面前,他就像一个被彻底看穿底牌的赌徒,毫无秘密可言,连最后一丝讨价还价的资本都已丧失殆尽。

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整间屋子。

崔令窈并没有催促,也并没有给出好处。

她只是气定神闲,等着面前的人认输。

她知道,今日秦赫来必定是带了随从的,更知道秦赫此时是在权衡利弊,看是拼死杀了自己,还是低头认罪。

但崔令窈相信,秦赫能够带领衰败的秦家走到如今的位置,就绝对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走错了路是知道回头的。

终于,秦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缓慢而极其艰难地屈下了一向笔直的膝盖。

双膝触地,发出沉重而屈辱的闷响。

他低下头,不看崔令窈,也不看一旁的的杭宣谨,目光死死盯着身前满布灰尘的地面,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磨着喉咙的血肉。

“罪臣秦赫,罪该万死!罪臣被猪油蒙了心,被谢翟安那奸贼抓住了短处,利令智昏,竟做出此等辜负皇恩,勾结逆党、十恶不赦之事!

罪臣无颜面对陛下圣恩,无颜面对先帝赐婚保全之恩,更无颜面对秦氏列祖列宗!”

他的肩膀垮塌下去,那个在西麓郡说一不二,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消失了,此刻跪在地上的,只是一个被彻底击垮,身家性命系于他人一念之间的罪人。

“罪臣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不敢祈求陛下与县主宽恕罪臣这条卑贱性命。只求,只求县主看在罪臣昔日尚算勤勉,未曾真正与逆党同流合污祸国殃民的份上,求陛下开恩!求县主高抬贵手,能给秦家留一线香火,罪臣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圣恩!”

这番告罪,已是彻底认输。

他不再狡辩,不再威胁,而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的仁慈和崔令窈的一念之仁上。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生死已不由自己掌控,唯一的价值,或许就在于他此刻的认罪态度,以及他手中可能还掌握着的关于谢翟安及其党羽的某些情报。

他甚至不敢求自己活着,只求秦家香火不要断绝在自己手上。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

为何不好好听父亲的话,将忠君二字贯彻到底。

那样,就算输了,好歹史书工笔之下,他也是个忠臣,不至于堕了秦家的门楣。

崔令窈静静地看着他跪伏在地的身影。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清冷,听不出喜怒:“秦将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赫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

“圣上念旧,亦念你秦家昔日之功,更念西麓边关之稳定。否则,圣上不会命我前来西麓郡。你的生死,秦家的存续,不在我,而在圣上。更在于,你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秦赫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微弱光芒。

他立刻急声道。

“罪臣明白!请县主示下!罪臣定然竭尽所能,戴罪立功!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崔令窈微微颔首。

“很好。第一,西麓军,必须稳如磐石,绝不能出任何乱子。该怎么做,你比我清楚。今日之前的事,圣上可以网开一面。今日之后,西麓军上下,只能听从陛下号令。”

“是!罪臣以性命担保!西麓军绝不会生乱!军中凡有异心者,罪臣定亲手铲除,绝不留情!”

秦赫立刻保证,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他活下去的第一个筹码,他必须抓住。

“第二,谢翟安经营西麓军及周边关系网多年,必然告知了你不少安插在军中和各地的秘密暗桩以及联络眼线。将这些人的名单、职务、如何联络,全部详尽写下来,不得有丝毫遗漏隐瞒。秦将军,这是你表示忠心的最关键一步,是通向生路的投名状,望你好自为之,切勿自误。”

秦赫闻言,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交出暗桩名单,等于彻底交出了他最后一点保命的资本和翻盘的希望,从此以后,他将再无任何秘密可言,生死荣辱,皆系于皇帝一念之间。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皇帝的信用和他自己的价值。

然而,事已至此,他还有的选择吗?

仅仅片刻的挣扎,秦赫便再次重重磕头,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罪臣遵命!”

“很好,第三,将谢启明和杭骏交给我。”

崔令窈继续“毫不客气”地提着要求。

她知道,如今的秦赫,绝对不会拒绝自己。

谢启明是谢翟安的长子,杭骏则是杭宣谨的次子,这两人因受其父牵连,虽已被暂时卸去军中要职,但鉴于军中事务交接繁琐,且为避免打草惊蛇,目前尚未被正式押解回神都受审。

几乎没有半点儿犹豫,秦赫便应了下来。

他清楚,既然决定重新回到陛下这艘大船,自己的决定就不能有任何犹豫。

否则,只会两头不讨好。

“是,请县主放心。最迟明晚,罪臣便会将两人交到您手上。对外,只说这两人暂时被禁闭,也好防止谢翟安有什么罪臣不知晓的暗手从中破坏。”

秦赫不仅应下,甚至连针对不同人的应对方法都想好了。

崔令窈这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然而,她并未就此结束。

只见她缓缓从袖袍之中取出了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通体莹白的玉瓶。

弯腰将这个小小的玉瓶,放在了秦赫面前那冰冷的地面上。

玉瓶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却足以让秦赫心脏骤停的脆响。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最终审判般的冰冷。

“最后一点,将这玉瓶里的药,现在,立刻,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