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西麓郡

离澜因着需要留在成阳伯府应付外头的探查,此次并未跟随同来。

随行的,是离星、离月、离辰三人。

离星充作崔令窈夫家那位守寡归宁、性情略显孤僻的小姑。

离月与离辰则扮作贴身婢女,低眉顺眼,却时刻保持着惊人的警觉。

听闻崔令窈竟欲主动面见主帅秦赫,三人皆面露惊诧,忧心忡忡。

离星率先压低声音劝阻。

“主子,此举是否太过冒险?秦将军虽是陛下钦点,然其初掌西麓军,根基未稳,身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此时贸然相见,极易走漏风声。西麓郡终究是谢家经营多年的地界,一旦您的行踪有丝毫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她们来之前可是被特意叮嘱过,一切要以县主的安全为重。

不过,崔令窈却是下定了主意。

“无碍,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况且,谁说秦将军身边就一定有眼线了?”

言罢,她不再多解释,径自于案前铺开素笺,提笔蘸墨,不紧不慢地书写起来。

而后,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却样式古拙的私印,慢条斯理地蘸了朱泥,稳稳压于笺尾。

那印章的纹样奇特,绝非寻常官印或私章。

最后,将密信放到了离月手上。

“去,让咱们的人把这封信好生递给秦将军。他会来见我的。”

事情果如崔令窈所料。

信送出后不久,秦赫那边便传来了回音,同意了这次隐秘的会面。

地点,定在了西麓郡城内一处看似寻常、甚至有些破败的民宅。

这宅院,看似寻常,实则颇有来历。

它乃是当年左神谙随夫婿驻守西麓郡时,私下购置的一处产业。

彼时她已怀有身孕,本欲长伴夫君左右,却耐不住神都家中婆母乔氏一封封家书催促,最终不得不启程返回神都。

临行前,她购下此宅,原是想赠予身边一位极得力的婢女作新婚贺礼。

那婢女名唤芸娘,是崔珺当年在西麓郡为其精心挑选的本地姑娘,签了活契在左神谙身边伺候,为人也是机灵爽利,侍奉极为周到,深得左神谙喜爱。

芸娘的心上人同在军中效力,左神谙怜其不易,原打算待其成婚时,便将这宅子赠与二人,全主仆一场情谊。

岂料天意弄人,一场与北狄的惨烈遭遇战后,芸娘的心上人再也未能归来。

芸娘性子刚烈,父母早逝,家中唯有一舅父待其甚是凉薄,她才自卖自身出来谋生。

那军士本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暖与挂念,斯人已逝,她的心也就死了。

默默送走左神谙后不久,这苦命的姑娘便投了那条冰冷的密乌河,香消玉殒。

这宅子,她甚至一日都未曾住过。

后来,左神谙因伤心此事,亦不愿再触景生情,便只吩咐人将宅子租赁出去,不再过问。

然而,或许是命运弄人,此后几任租客入住皆频生变故,或家宅不宁,或生意败落,久而久之,坊间便渐有流言,说此宅风水凶煞,克主克亲,最终无人再敢租住,荒废至今,成了西麓郡中颇有些名气的鬼宅之一。

是夜,月暗星稀,寒风卷过空寂的巷弄,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崔令窈一身深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在离星离月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踏入这所弥漫着荒凉与传闻的宅院。

秦赫已然在内等候。

他同样身着便服,只是身形魁梧,面上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硬气质,此刻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深夜来客,警惕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阁下究竟何人?见我又有何事?”

秦赫的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质疑。

“约见秦将军,自然是要事。”

“既有要事,为何遮遮掩掩不露真面?况且,你用杭宣谨的口吻约我见面,他如今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为何要见我?你与朝廷要犯有所牵扯,又有何居心?”

他提及“杭宣谨”时,语气刻意加重,带着明显的划清界限的意味,实则是在步步紧逼,试探对方的底细和真实目的。

崔令窈心下清明,知他这是在诈唬。

她并未立刻摘下兜帽,只是微微抬首,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一抹淡色的唇。

“杭大人另有要务缠身,不便亲至。特命我前来,与将军商议要事。至于杭大人是否朝廷要犯……这其中关窍利害,谢将军难道未曾向您透过一丝口风?将军,我们都是为主子办事的人,凡事,都该放聪明些才是。”

秦赫眼中疑色更重,脚步微不可察地向前挪了半步,周身气势隐隐透出压迫感。

“什么关窍利害?不知阁下所指为何!末将愚钝,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的主子唯有当今天子一人!阁下若再言语不详,故弄玄虚,休要怪末将不客气了!”

他说得疾言厉色,好似多么刚正不阿一般。

崔令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她故意沉默片刻,仿佛在斟酌言辞,实则是在给秦赫施加压力,让他自行补全更多信息。

寒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发出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秦将军,此处并无旁人,你我何必再演这出忠肝义胆的戏码?谢将军如今在神都的处境,我等自然知晓。正因如此,才更需将军您在西麓军稳住阵脚,静待时机。

至于杭大人,他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料理。毕竟,咱们要谋的,可是惊天动地,九死一生的大事,凡事若不谨慎到极致,如何能成?

此前诸多事宜,皆是谢将军一手安排,杭大人与您终究相识不深,有所疑虑,也是常情。此番派我前来,也是想看看将军的诚意与合作之心。”

这番话说得似是而非,既点明了谢翟安的困境,又暗示了“大事”在即,还将此次会面定义为一次对秦赫的“考验”。

秦赫紧绷的神色似乎因此言缓和了些许,但眼底深处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他沉吟着,仍在做最后的权衡和观察。

就在他迟疑之际,崔令窈看似随意地从袖中掏出一物,轻轻置于身旁积满灰尘的破旧桌案上。

秦赫的目光触及那玉佩,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脸上紧绷的肌肉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那份强装出的凛然正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确认身份后的凝重。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语气彻底变了。

“哎,还请姑娘莫要怪罪方才秦某失礼。实在是如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得不万分谨慎,一步都错不得啊。”

他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开始吐露实情。

“我虽是陛下明旨调派来的,可军中情形复杂无比,新旧交替,无数双眼睛盯着!许多事情做起来简直是束手束脚,动弹不得!尤其是粮草调配、人员升迁这些要害事务,如今更是敏感。听闻陛下不日还要另派监军前来,届时更是处处掣肘,实在碍事至极!”

他言语间已完全将崔令窈视作了“自己人”。

“还请姑娘务必转告杭大人,此时千万心急不得,务必从长计议,耐心等待风头过去,再……”

他絮絮说着,显然已经彻底相信了崔令窈的身份,并将其视为谢翟安与杭宣谨派来的核心信使,开始商讨具体困境与后续计划。

至此,一切已再无悬念。

崔令窈静静听着,兜帽下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微茫的希望彻底熄灭,冰冷的寒光渐盛。

她心中唯余一声长叹。

最不愿见到的情形,终究还是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秦赫,这位陛下寄予厚望的新帅,果然是谢翟安深埋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