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君臣对峙
最后,将其轻轻合拢,随意地置于龙案之上。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下方跪伏的谢翟安身上,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自有重逾千钧的帝王威压弥漫在紫宸殿之中。
谢翟安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沉痛与悔恨,回荡在寂静的殿内。
“陛下明鉴,微臣罪该万死!当年,微臣一念之差,利令智昏,为求仕途前程,罔顾国法军纪,助罪人杭宣谨制造伪证,为其脱罪。致使西麓军兵士姜祁之死含糊结案,令其忠魂难安。此事如毒蚁日夜啃噬臣心,臣深知罪孽深重,不敢有半分推诿。是臣鬼迷心窍,愧对陛下信任,愧对同袍之情,更愧对姜祁在天之灵!此乃臣人生最大之污点,亦是臣日夜悔恨之源。臣愿领受陛下一切责罚,绝无怨言。”
他陈述得极为恳切,将罪责全然揽于自身,姿态放得极低。
裴玠静静听着,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
“你倒是认罪认得痛快。”
只是,认得却是这种无关轻重的小罪。
“谢芜与杭宣谨,又是如何死的?你详细奏来。”
裴玠继续问道。
谢翟安维持着叩首的姿态,恭谨回道。
“回陛下,此事臣亦未能全然明了。臣奉命赶回神都,途经津城外官道时,臣麾下亲兵意外发现了内子与那杭宣谨的踪迹。臣深知他二人此刻理应在押于大理寺中,骤然现身津城,实在蹊跷,故而决意带人上前查探。岂料看守他们的那批黑衣人武功极高,警觉异常,瞬息之间便察觉了臣等。
他们见微臣发现,事恐败露,竟毫不犹豫下了死手!
臣救援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们惨遭毒手!那些黑衣人也逃窜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显露出对妻子身亡的深切悲恸。
“臣无能,未能护住此二人,亦未能将贼人带回神都,请陛下治罪!”
这番话,裴玠自是不信。而谢翟安也从未指望他能相信。
他对御座上的这位君王尚有几分了解。若今日裴玠轻易采信了这番仓促编织的托词,谢翟安反倒要怀疑,龙椅上坐着的还是不是那个心思深沉、洞若观火的裴玠了。
他此刻给出的,是一种姿态。
即便不知陛下因何故对谢家发难,我目前仍愿表露忠心。
接着,谢翟安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泪光隐约,面露哀戚之色。
“陛下!臣虽然不知为何崔玿将军的尸骨会离奇失踪,但臣与崔大哥情同手足,一同在军中效力多年,肝胆相照,臣敬他为人,重他情义,此事,臣全然不知。若臣知晓,必定会将那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举的贼人碎尸万段!至于黑火一事,臣有失察之罪!微臣的朔风营玉牌,早在多年前便已损毁。彼时朔风营已然名存实亡,那玉牌的玉石特殊,极难防制,微臣便也未曾思量到,多年后竟会有人以此物制造惊天大案,致使陛下受惊,朝野震动。
此事,乃臣之过,臣甘愿受罚!”
又是认下了一桩无足轻重的罪行。
紫宸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君臣二人晦暗不明的神色。
片刻后,裴玠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
“谢卿之心,朕已知晓。崔将军之事,朕自会详查,必不令忠魂蒙尘。”
他并未说信,也未说不信。
谢翟安再次叩首,言辞恳切。“陛下!臣虽不才,但一心追随辅佐陛下,从未有过二心。无论当年还是现在,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臣如今别无他求,只望陛下明察秋毫,还臣与谢家一个清白!”
他这是在提醒裴玠,他与裴玠,是从微末时便开始的君臣情分,不应被轻易怀疑。
裴玠眸光微动,自然听出了这层意思。
他手指无声敲击着龙椅扶手,沉吟片刻道。
“谢爱卿之心,朕自然明白。至于爱卿一双儿女的事……”
他话锋一转,提及谢翟安一双儿女的暴毙,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安抚。
“朕亦深感痛心。此事发生在大理寺,朕已责令三司彻查,必将查明真相,给爱卿一个交代。此事,亦绝非朕之所愿。”
最后一句,他说得缓慢而清晰,既是安抚,也是撇清,暗示此事背后另有其人。
谢翟安闻言,只哽咽道。
“臣,谢陛下隆恩!”
“爱卿丧妻丧子,悲痛过度,需好生休养。如今朝堂暂无大事,爱卿便暂且回府安心调理吧,无朕旨意,不必上朝议事。朕会派太医时常过府诊治。”
这话听起来是体恤臣子,关怀备至,实则是下令软禁。
名为休养,实为圈禁府中,无诏不得出,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
谢翟安岂会不明白?
他却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重重叩首。
“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
一番虚与委蛇的君臣奏对之后,谢翟安缓缓起身,躬身垂首,一步步倒退着离开紫宸殿。
当他转身踏出殿门,背对那一片煌煌烛光时,脸上所有刻意维持的哀恸与感激瞬间消散殆尽,只剩下深沉的疲惫与冰冷的警惕。
殿内,裴玠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目光重新落回那本请罪奏折上,指尖轻轻点着杭宣谨三个字,眼神幽深,若有所思。
如今,谢翟安回到了神都,想来也会安分上一些时日。
上官衡那处只想坐山观虎斗而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这些时日想必也不会有大动作。
如今,就只等边关的消息了。
“不知瑶儿何时能抵达边关?她素来身子不算好,养了这大半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边关如今正是苦寒之时,不知她能不能扛得住?”
想到边关,裴玠心中颇多担忧。
是的。
崔令窈去了边关。
去了她父亲为其献出一生的边关,去调查西麓军中的叛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