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割裂

北风如刀,刮过演武场,卷起漫天沙尘。

清晨的点将台上,王正北的声音比风更冷,如沉雷滚过每个士兵的头顶。

“江寒!”

队列中,江寒猛地抬头,随即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出列,大步走向台前,军靴踏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心中明镜似的,但脸上必须是愕然与不解。

“末将在!”

王正北居高临下,眼神锐利得像要将他刺穿。

“昨日巡营,本将命你核查西侧粮仓数目,为何延误整整一个时辰才回报?你可知,战时延误军机,按律当斩!”

声色俱厉,杀气腾行。

周围的士兵们都傻了,这就要砍头?

可看着王正北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一时间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连风声似乎都静了。

江寒的脸上血色褪去,嘴唇翕动似乎想辩解,却又在王正北的威压下把话咽了回去。

“念你过往有功,死罪可免。”王正北的声音没有半分缓和,“但活罪难逃!”

他伸手一指江寒的肩章。

“即刻起,撤去你亲卫之职!罚你去北面最苦寒的十三号哨所巡边!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回来!”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亲卫,那是将军心腹。

十三号哨所,那是全军公认的倒霉蛋流放地,荒无人烟,连狼都不愿意去。

这惩罚,比打一百军棍还重,简直是把江寒的前途一脚踩进了泥里。

两名士兵上前,毫不客气地扯下了江寒代表亲卫身份的臂章。

江寒身体一僵,死死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抬头,看向王正北的目光里充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屈辱和怨气的眼神。

他没有求饶,一个字都没有。

只是在转身离开时,那背影萧瑟而又倔强,仿佛一头被驱逐出狼群的孤狼。

队列的角落里,几个不起眼的士兵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

当晚,十三号哨所的破旧营房里,寒风从墙缝里灌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灭。

江寒一个人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壶最劣质的烧刀子。

他没穿铠甲,只着单衣,脸上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颓唐。

“妈的……王正北……你个老东西……”

他低声咒骂着,抓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连声咳嗽,眼眶都红了。

他知道,戏演到这里,该有观众了。

果然,营房的破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百夫长服饰的男人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

是太子安插在军中的心腹之一,张谦。

“哎呀,江兄弟,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张谦自来熟地坐到江寒对面,叹了口气,“今天的事,兄弟们都看见了。将军他……唉,也是太过了。”

江寒抬起醉眼朦胧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搭话,又灌了一口酒。

张谦也不尴尬,自顾自倒了一碗酒。

“兄弟我就是看不惯。你江寒是什么人?为北固关流过多少血?就为了一点小事,就把你贬到这鬼地方来,太让人寒心了!”

这话仿佛点燃了引线。

江寒“砰”地一声把酒壶砸在桌上,酒水四溅。

“寒心?”

他嘿嘿冷笑,声音沙哑,“老子把命都卖给他王家了!换来的是什么?是延误军机?是发配边疆!”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就是容不下我!怕我功高震主!我呸!”

张谦眼中精光一闪而没,拍着江寒的肩膀安慰道:“江兄弟,消消气,消消气。为这种人不值得。”

“不值得?”

江寒一把推开他的手,身体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倒下,“我告诉你……他就是怕……怕我撞破他的好事……”

声音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醉态。

张谦心中一动,立刻凑了过去,也压低声音:“好事?将军他……有什么好事瞒着大家?”

江寒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地扫了扫四周,仿佛在确认有没有外人。

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张谦附耳过来。

张谦毫不犹豫地把耳朵凑了过去,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只听江寒用蚊子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他……他前两天……抓了个大家伙……能……能一口咬死崔家的……人证!”

人证!

张谦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强行按捺住激动,继续追问:“人呢?关在哪里?”

“嘿嘿……”

江寒傻笑起来,指了指北面,“远着呢……北固关外……十里……那个废了的……驿站……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说完这句话,他脑袋一歪,趴在桌上,发出了沉重的鼾声,彻底醉死过去。

张谦的身体僵直了片刻,随即缓缓坐直,他看着趴在桌上的江寒,眼神复杂。

随后他也没再停留,起身快步离开了营房,消失在夜色中。

在他走后,趴在桌上的江寒,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笑了笑,随即又恢复了沉睡的姿态。

……

太子赵瑞的营帐中,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他正把玩着一枚通体碧绿的玉扳指,听着张谦的汇报。

“……事情就是这样。属下看那江寒,怨气冲天,神志不清,不像是说谎。”张谦躬身道。

赵瑞转动着扳指,没有立刻说话。

帐内一片寂静。

“一个废弃的驿站?”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王正北是沙场老将,会把这么重要的人证,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张谦心头一紧,连忙道:“殿下,或许正是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王正北可能就是利用我等的思维定势。而且,江寒说,他也是无意中听到的,王正北本人对此事极为保密。”

赵瑞摩挲着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张谦:“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五分。”张谦谨慎回答,“但若是真的,这个险,值得一冒!”

李玄站起身,在华丽的地毯上踱了两步。

“好。”

他终于做出决定,“派‘夜鸦’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真有这么个人证,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宫带回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如果……那里什么都没有……”赵瑞的声音冷了下来,“那这个江寒,也就没用了。得想办法除掉了。”

“是!”

数道黑影,如离弦之箭,从太子大营的阴影中射出,迅速融入茫茫夜色。

与此同时,北固关的另一侧,王正北亲自送别了一支不足百人的小队。

他们是飞虎营的精锐,每个人都背着简单的行囊,沉默无声,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