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牧人乃孟

第134章 光复长安

香积寺的山门已经破碎,佛主的塑像同样倒在血泊中,眼中红色的泪,不知道是士兵们的鲜血,还是佛真的哭了。

叛军退回长安城,坚壁清野。唐军一时无法破城,只得在城外安营扎寨,伺机而动。整个长安城外尸横淤塞,血流成河,哀鸿遍野。长安城内亦是草木皆兵,烽烟四起,沸反盈天。

当天夜里,乐山和韦雪也来到了长安城东通化门外。两军的战场在城西,这城东并未战事,但此时本应宵禁关闭的城门却大开着,叛军拥门而出,落荒而逃。

二人见状,以为唐军已经进城,便飞身而入,查看究竟。这长安城内已经乱作一团,叛军士兵四散逃窜,沿途烧杀抢掠,百姓关门闭户,避之不及。乐山抓住了一个军士逼问之下,才知道长安并未光复,只是叛军白天吃了败仗,是守、是战、还是逃,将领们莫衷一是,这才搞得各自为营、支离破碎、望风而逃。

“小叫花子,你有何打算?”韦雪已经看出乐山不会束手旁观。

“我想去杀了那守城的叛军首领,群龙无首,唐军攻城也会来的容易一些,以免更多的生灵涂炭。”

韦雪点了点头,二人抓个叛军问清田乾真等人龟缩在伪京兆府,便向宣阳坊而来。

“雪儿,你拿着青城剑,以防万一。”乐山把青城宝剑递给了韦雪,换回普通的青峰剑,说道,“就当我陪你的玄霜灵华。”

韦雪明白乐山的心意,双手接过青城宝剑,却不知为何觉得异常的沉重。

宣阳坊位于长安城东,平康坊以南,东市的旁边。韦雪对长安轻车熟路,二人飞檐走壁,四更刚过,便来到了京兆尹的府邸的门前。

田乾真的伪京兆府曾是虢国夫人的宅第,此刻灯火通明,叛军将领田乾真、李归仁、张通儒等人正在商议对策。

“怎么办,是守还是逃?”西京留守张通儒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还守得住嘛?”京兆府尹田乾真气急败坏的说:“安大人呢?”

“安大人不知踪影,是不是已经逃了?”李归仁白天在阵前受了重挫,身上还带着伤。

“安守忠,你个畜生,怎可临阵脱逃!”田乾真闻听此言,气的浑身发抖。

“他是先帝的干儿子,我们能拿他如何?”李归仁也对安守忠的行径灰心丧气。

“我也是先帝的干儿子,我还没走呢!”田乾真不知道是气安守忠不忠,还是气他跑的比自己还快。

“长安恐是守不住了,不如退守陕郡,再谋。”张通儒觉得连安守忠都跑了,自己为何不跑,只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将军,你去统军,我们速离此地,再与陛下从长计议。”终于统一了弃城的意见,田乾真胸中一口恶气却还没有出:“传令下去,把长安给我烧个精光,给李亨留一把毒燎虐焰!”

乐山和韦雪刚刚跃入京兆府廨署,就听见了田乾真的厥口诅咒。二人怒从心起,直接杀了进来。

院内士兵虽多,却是普通士卒,并不会武功。二人武功高强,他们哪里是对手,被杀的措手不及。田乾真、李归仁、张通儒三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这田乾真逃的慢了些,被乐山一剑削掉了脑袋。

其余人见状,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整兵传令,纷纷苟且逃生。长安城这一下更乱了,叛军剩余的数万人疯了似的从东南两个方向涌出,一时间人喧马嘶、狼奔豕突。

五更已过,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喧嚣突然沉寂了下来。乐山和韦雪来到了城头之上,刚刚的仓皇兵马已经销声匿迹,只留下一城狼藉。整个长安安静下来,城中四处烽烟,但幸而没有变成大火。曾经盛极繁华的百年帝都如今凋敝疮痍,满目凄凉。陆陆续续的有百姓小心翼翼的从坊间里走出来,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浩劫之后,长安和他的百姓迎来了新的一天。

西三门,开远、金光、延平依然紧闭,唐军并不知道叛军已经倾巢而出。乐山和韦雪来到金光门上,砍倒番旗,令百姓们打开城门。唐军初以为诈,不敢冒进,立即禀报李俶、郭子仪和李泌。

李俶领众将出营查看,郭子仪派仆固怀恩带兵靠近城墙,士卒中竟有人参加过南阳之战,认出了乐山,大声呼喊着:“那是我大唐天将!天将下凡!”

很快唐兵都开始欢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长安得复,天将下凡!长安得复,天将下凡!”

李俶这边也听见了呼声。李泌看了一眼史天赐,史天赐心领神会,策马来到金光门前,仰头一看,果然是乐山和韦雪。

“乐山,是你嘛?我是史天赐!”史天赐马踏回旋,在城下高呼。

“是我!叛军已撤,让大军进城吧。”

史天赐通报李俶和李泌,唐军这才浩浩荡荡的推进长安,失陷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帝都终于光复了。

乐山与史天赐在城下紧紧拥抱,二人各自经历的战乱、离难,尤其是南八和颜季明的死,让内心更加珍惜生命,珍惜眼前人。

“南八死了。”天赐以为乐山还不知道,眼含热泪的说。

“我知道了。”乐山的眼睛红了,“他一定死得其所。”

良久二人才分开,天赐向韦雪打了招呼,韦雪莞尔一笑,询问肃宗、韦见素、雪奴现在何方。

“圣人和韦大人尚在凤翔,已派快马去去送捷报,不日便会班师回銮。雪奴毕竟是个小姑娘,跟随我征战多有不便,我把她和凤翔的官署女眷安置在一起了,应该也会随圣人一道回京。”

“安仁执派了他手下『拱卫司』的高手意图行刺,圣人这一路恐不安全。”乐山把他们从张琴那得来的讯息赶紧告诉了史天赐。

“我已得到了消息,不过现在『君子卫』的人所剩无几,现在圣人身边的防卫由左监门卫大将军鱼朝恩统辖。”史天赐闻听,道:“我们还是先向李泌大人禀报此事,让大人定夺。”

史天赐带着二人来见李泌,将事情的原委告之。李泌决定亲自回凤翔回禀肃宗,乐山和韦雪不放心,也愿跟随。四人四骑,日夜兼程,在途中,李泌与乐山有这样一番对话。

“少侠,这巫溪县一别,已经有一年有余了吧。”

“一年有余,这天下真是乾坤扭转。”

“我为少侠算的一卦可曾应验?”

“乾卦,九四,或跃在渊。我所求之物至今还没有找到,不过大人说的对,找不找得到,可能都不重要了。”青城之宝到底是什么?自己是不是一定要找到它?这一路以来,乐山渐渐的明白,一个人到底是谁,不是他的身世,而是他面对世界的选择。

“果然,虽只是一年有余,却当刮目相看,我没有看错你。”

“大人可为大唐卜过卦?”李泌神机妙算,如今长安虽复,天下何时可以太平,乐山忍不住问。

“国运不可算,每一个的选择都会改变国运变数太多。”

“那大人可曾为自己算过卦?”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

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我记得这首诗,第一次遇到大人的时候,就听大人吟诵过,却不知是何意?”两次相遇,李泌都吟了同一首诗,乐山难以琢磨其意。

“该怎么做,我的心会告诉我。你的心,也会告诉你。我只送你两个字‘从心’。”

乐山、韦雪与史天赐护送李泌赶往凤翔,行至扶风路过法门寺。法门寺佛塔依旧,大殿却已焚毁了半边,寺内残破,只有几个小沙弥和老和尚勉力维持。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和尚,乐山一问才知,叛军占领长安之后不久,安守忠果然奉安禄山命派兵前往法门寺,劫掠舍利和大唐历代留下的珍宝。法雨禅师手捧舍利子于大雄宝殿前自焚殉教,法门寺众高僧亦前仆后继,皆于火中坐化,留斑斓舍利数百颗,叛军不辨,自退。剩下的僧众将这些舍利子收集了,供奉于寺中真身宝塔之内。

“大师坐化之时,天空突降倾盆大雨,将大师身上的火熄灭,乃我佛慈悲,不忍大师离去。”老和尚说起当日的情景,声泪俱下。

“大师又命吾等堆砌干柴,再次引火,这才……”老和尚泣不成声,乐山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看见乐山愣在原地的样子,老和尚擦了擦眼睛说道:“这位施主,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乐山愣了一下,仔细端详了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之前几次来法门寺见过的僧人,也可能是自己记忆模糊了。

“我与法门寺和法雨大师有些渊源,可能是之前在寺里遇到过大师。”

“我本不是寺里的和尚,长安陷落之后才路过这里。”老和尚犹豫了一下,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突然想了起来。

“你是我逃难来这法门寺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坐马车的年轻人!”

“你是?”乐山擦亮了眼睛,还是认不出来。

“施主不认得我了,老衲出家前的俗名叫贾昌,是宫中养鸡的。”老和尚摸了摸自己光头,自嘲道,“施主当日说佛门清净之地,岂是我等避难之所,我记得很深。”

乐山似乎有些想起来了,当日韦雪受伤,小七驾车离开法门寺的时候,确实遇到过一帮逃难的皇亲贵胄,不过当时自己的心思都在韦雪的伤势上,跟他们说过些什么,却着实想不起来了。

“施主当日说的没错,佛门也不是我们的避难之所,但法雨大师却用自己的牺牲保护了我们,我也是受此感化,才遁入了空门。”

“如今长安已经光复,大师可有回京的念头。”

“老衲已经遁入空门,本该与凡尘俗世断了牵挂,怎奈对妻儿老小尚不能放下心来,愿回长安看看,无论他们是死是活,也就断了念想,从此安心侍奉我佛。”

乐山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还是被证实了,但这也恰恰说明了法雨禅师的先见之明。如今长安光复,一定要让肃宗再建法门寺,不仅为了重新供养佛祖舍利,也为了昭彰法雨禅师他们舍身护佛的精神。乐山将原委告诉了李泌和天赐,众人皆唏嘘不已,李泌答应乐山一定禀奏肃宗,重修法门圣境。

三日之后,来到凤翔,肃宗的鸾驾正准备班师。李泌面见肃宗,除了禀报『拱卫司』意图行刺一事之外,更是来向圣人进献稳固皇位之策。

“朕已上表太上皇,请从成都返京。太上皇返京之时,就是我从回东宫、尽臣子之职之日。长源觉得如何?”

“陛下如此上表,诚心可鉴天地,但是太上皇必不肯回京。”

“为何?”

“陛下平定天下、收复长安,太上皇却坐享其成,让陛下退位,这不是让天下耻笑?”李泌字字珠玑,“太上皇若不回长安,则陛下名不正言不顺,亦会为天下诟病。”

“那当如何?”听完李泌一番话,肃宗也明白自己心急不当了。

“陛下再修一表,就言帝都光复,宗庙重修。皇上思念太上皇,请太上皇返京,让皇上能尽其孝心,奉养亲恩。”

“就依长源所言,我速速命人再拟奏表。没有长源,寡人真是寸步难行啊。”

“陛下,臣还有一事。”

“长源请讲。”

“永王李璘擅自东巡一事……”

“李璘谋逆,长源是想为其平反嘛?”肃宗有些不悦。

“永王已死,对陛下已没有威胁。但陛下不要忘记永王的四道节度使是太上皇封的,陛下定他谋逆,岂不是给太上皇难堪?回京之后,你们父子嫌隙要如何相处?”

“长源所言甚是,我这就昭告天下,赦了李璘的罪,再册封他的后人,以解太上皇的心结。”

“吾皇英明,还有一件事,这在南诏救过陛下的李乐山随臣一道来了凤翔。洛阳城里的安禄山也是为他所杀,不知道陛下要不要召见他。”

“寡人也听说了,此人神勇,军中似有不少他的耳食流言。长源觉得此人可用嘛?”

“此人侠肝义胆,却是江湖做派,臣恐他不是入幕之宾。”

“那就不必见了,等消灭了安贼的『拱卫司』,多给些赏赐打发了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