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起死回生
宅院不大,但也是一座完整道观的规格,三合的房子,中间是正殿,两侧各有厢房。院子正中放着一个铜制香炉,袅袅香烟飘散。院后依山还有一片田,种着些草药。
“请问有人嘛?”乐山一手托着背上的韦雪,一手拿着宝剑和铁伞,已经没有手可以叩门了,只能大声喊道。
“什么人?”不一会,走出来一个弱冠的女童,小道童的打扮,看见陌生人,一脸的疑惑。
“请问小真人,这里有一位李腾空,李真人嘛?”对方虽然是个小童,但是有求于人,乐山还是说的很恭敬。
“你们是什么人?”女童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刨根问底。
“在下李乐山,这是我朋友。”乐山把韦雪从背上轻轻的放下,靠在院门的台阶上。对面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有否认,乐山心里觉得有戏。
“我们从长安来,我朋友受了重伤,想叩请李真人诊治。”
小女童,看了看乐山,又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韦雪,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扭头跑进了左侧的厢房。不一会,女童牵着一位一身玄衣的女道士走了出来。
女道士用轻纱遮着脸,看不清面容,但一双眼睛深邃清澈,让人看进去就陷进去的深邃。女道士身形很瘦,手指纤细修长,一阵山风吹过,玄服舞动,衣袖环着手臂上下飘荡。
“就是他们。”女童指着乐山和韦雪对女道士说。
乐山赶紧正襟施礼,把来意又说了一遍。女道士没有多说话,俯下身,简单查看了一下韦雪的情况,轻轻的说了几个字,像山风一样的轻柔。
“让他们进来吧。”
乐山心中大喜,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己来对了地方,也找到了人。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乐山把手中的宝剑和铁伞靠在墙边,抱起还在昏迷中的韦雪跟在女道士和小童后面准备进入观中。
女道士看了一眼宝剑和铁伞,说了句:“这伞竟在你这里,也是缘分。”
小童把二人引进了右侧的厢房,厢房分两进,外面一间放满了书,里间有一张红木的塌,刚好可以安置韦雪。乐山刚刚把韦雪放下,玄衣女道就走了进来,像一阵风一样,没有一点声音。
“你先出去吧。”女道士还是没有说话,倒是小女童冲着乐山嚷嚷道。
乐山犹豫了一下,心里有些不放心,但眼前的女道士应该就是李腾空无疑了,她愿意帮韦雪看伤已是谢天谢地,自己当然不敢多言,于是听话地垂手退了出来。
乐山不放心,也没有地方可去,于是就站在院中的一棵桂花树下来回踱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女童跑进跑出的点亮了各处的香烛,乐山也不敢多问,倒是女童见他傻乎乎的站在那,说了句:“我现在没空管你,你若是累了,正殿里有蒲团可以坐。”
乐山依言走进了正殿,只见堂上供奉着三清真人,供桌上没有太多的鲜果香烛,而是放着一把雪白的拂尘和一碗清水。地上有三四个蒲团,想是道士们日常打坐之用,乐山不敢造次,怕万一哪里亵渎了神灵,引发李腾空的不悦,耽误了韦雪的伤情。于是乎,对着三清真人的像认真的败了三拜,乐山又退了出来。
酉末,李腾空终于从右厢房里走了出来,乐山赶紧迎了上去询问。
“她是怎么伤的?”李腾空没有直接回答乐山的询问,而是反问道。
“她为剑气所伤,之前的医生说是寒气伤了心脉。”
“剑气?这世上有如此剑气的可没有几个人。”
“伤她的人叫武痴,是世上绝顶高手。”
“武痴?”虽然天色已暗,李腾空还带着面纱,但还是能看出她眉头微蹙,“据我所知,此人四十年前就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是……”乐山犹犹豫豫,韦见素嘱咐过不能透露韦雪的身份,武痴的事情再说下去恐怕一定会把前因后果都扯出来。
“她的伤这么严重,你若还是吞吞吐吐,我也帮不了你,你们还是请回吧。”李腾空说罢转身就走。
“真人,请留步!”乐山一步上前,伸手拦住李腾空,不得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道来。
“原来真的是他,却不道他的剑气竟已如此厉害。你朋友能活到今天,也算是命大,似有什么真气一直护着她的心脉。”
“她内服过白琅霜,又敷过太乙黑膏。”
“都不是,这两种药确是神药,但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她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这……”乐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李腾空真相。
“原来如此,竟是舍利子。”
“她是否还有救,真人可愿救她?”
“你是担心她是韦见素的女儿,我就不救她了嘛?”
乐山为之语塞,自己当然希望不是这样,但是韦见素的嘱咐又让自己不得不担心。
“我阿爷与她阿爷,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一句话,乐山放下心来。
“只是她这伤,确实难治。”
李腾空的每句话都让乐山的心上蹿下跳,一会放心,一会揪心。
“今日天色已晚,我一个人也没有这样的能耐,等明日蔡寻真上山来时,我们再一起商议吧。”
李腾空这话就是同意治了,乐山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了,千恩万谢之后回到右厢房去查看韦雪的情况。
厢房里,韦雪还在昏睡,并不知道李腾空刚刚做了些什么。乐山也没什么能做的,只得回到外间的书桌上准备趴着休息一会。刚刚有些迷迷糊糊,小女童推门进来了,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两碗白粥,一碟小菜。
“我们这没什么好东西,你将就着吃吧。”女童一边把饭菜放到书桌上,一边说道,“师傅说,给你那个女伴也喂一点。”
“谢谢女真!”乐山赶紧站起来,送女童出门,心生感激。自己顾不得吃,先拿了一碗白粥去给韦雪。
一夜无话,乐山醒来的时候,门口又已放好了一碗窝头和一盆清水。韦雪睡得很香,乐山于是自己吃了点东西,收拾停当,准备出来向李腾空请安。
“师傅已经上山去采药了。”乐山出来的时候,女童正在院子里打扫。
乐山不由自主的向山上望了望,并看不到什么人影。早晨的山里的空气格外的清新,薄雾笼罩着山谷,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在树林里穿梭,松针的香气愈发的明显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沉醉。
乐山看着眼前的情景,仿佛忘记了不久之前自己在南诏、在长安经历的烽火连天、生灵涂炭。仿佛这里的一切和外界都是不相关的。
乐山沉醉在这空谷幽林之中,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乐山缓过神来,却是昨日给自己借伞指路的兰衫女道,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位女冠,一看就是道骨仙风的模样。
“小夏,你师傅呢?”女道士一边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女童,一边问。
“您今儿怎么这么早,师傅采药去了,就快回来了。”原来女童名叫小夏。
“快给我去拿块汗巾。”兰衣女道抖着身上的水对小夏说,女童赶紧跑进内堂,身旁的女冠微微一下,也走了进来。
“感谢女真人救命之恩!”女道士一转身,乐山已经毕恭毕敬的深施一礼。
“她还是收了你们,我说了,那是你们的缘分,又何必谢我。”
“如果没有真人指点,我们哪里能到得了这里。”乐山的感激发自肺腑。
“怎么变成落汤鸡了?”李腾空的人未至,声先闻。
大家往门口看去,李腾空依然一身玄服,轻纱遮面,飘飘欲仙的迈进院内。
“你回来啦,还不是因为昨天把伞借给了这小子。”兰衣女道接过小童递过来的汗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今天这伞不行,走到一半就被水冲断了一根伞骨,可不就淋湿了半边。”
“你看人家台台怎么就没事!”李腾空冲着一起来到的女冠点头示意。
“她有天机神功,她的功夫我怎么比的了。”
“腾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仙风道骨的女冠回礼道。
“都好,甚是想念台台。”
天机神功,南诏的云诚大师曾经说过他的内功是受到了骊山老母的天机神功的启发,难道眼前之人居然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骊山老母?乐山不禁心惊,不知道她上这庐山来又是为何,李腾空又为何要称呼她为‘台台’。
“就是为了接你的台台,我才淋成这样!”女道士抖着身上的水珠说道。
“你还敢说,把我给你的伞随随便便的送人,以后莫想再要我的东西。”李腾空从背上解下一个布兜,里面是一些乐山不认识的草药,随手递给了小夏。
“医者父母心嘛,我看他们情真,不过做个顺手人情,治不治还不是看你的。”兰衫女道凑近李腾空,笑着说。
“台台,你一路奔波,先随小夏去休息一下吧。”李腾空冲着骊山老母说道。
“我治不了,你治。”李腾空见骊山老母离开,抱怨了兰衫女道一句,径直走进院中,在小夏准备好的一盆清水里洗着手。
兰衫女道看了一眼乐山,紧跟走着李腾空身边,小声问道:“到底有的治还是没有的治?”
“很难。”李腾空用她递过来的汗巾擦着手,皱了皱眉头道,“是被绝顶高手的剑气所伤,心脉被寒气冻结了,如果不疏通,恐怕……”李腾空看了看不远处的乐山,没有往下说。
“那就疏通啊!”
“所以我说你来治啊。”两人边说边走进了左厢房,乐山不便跟着,只能询问小夏道。
“这位女真人是谁?”
“她就是蔡寻真啊,师傅的好友,每天都会来找师傅精研医术。”女童把李腾空洗完手剩下的水泼到院中,抖抖盆,转身忙活去了。
左厢房里,李腾空和蔡寻真正在讨论韦雪的伤情。二人自小熟识,李宰相和蔡侍郎府也是世交,在长安的时候就常一起探讨医术。
李腾空是林相最喜爱的小女儿,阿爷拗不过她,遍请京城名医传授医术,蔡寻真也每每在侧,两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医术有成。后来二人发现遇到的很多问题从医书上和老师教的都解决不了,于是又开始学黄老、五行、习武、修仙,最终离开长安,隐居匡庐。在匡庐这些年更是悬壶济世、相濡以沫,一边修道,一边研医。每每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总能找到办法解决,医术也不断的提高。
“为何你说要我治?我的医术远不及你,你都不行,我如何治的了?”
“因为缺了你不行。”李腾空摘,而是超俗卓越。
“她心脉不通,正好可由你施刀疏通啊,要我作甚?”
“心脉不同于身体其他部位的脉络,稍有不慎,性命就没了。所以我需要你用银针封住她心脏周围的穴位,让血液在短时间内停止流动,我接合她的主动脉之后再恢复。”李腾空盯着蔡寻真说道,“你觉得可否一试?”
听着李腾空的话,蔡寻真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如此大胆也危险的疗法,自己也是第一次尝试。
“危险性很高啊。”虽然危险,却又充满了挑战性,行医,就是不断攻克疑难杂症。
“她躺了那么久,手脚已经开始浮肿,身上也有了褥疮,说明肺和肾都出了问题,不治也会死,只是迟早的问题。”
“嗯。”蔡寻真沉吟了良久道,“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李腾空思考了一下说,“我仔细检查过她的伤势,脉象、气息。尽快试一试,还有三成。之前有高人用药护住了她的心脉,所以没有坏死,但是再拖下去这些药也没用。”李腾空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幸而有台台在,有她的天机神功帮女娃儿护住心脉,把握也许能多了一层。”
“如果那小两口愿意的话,或许可以一试。”
李腾空和蔡寻真一番商量之后,李腾空再度戴上面纱,二人出来找到乐山,把二人认为的韦雪的伤情,和可能的治疗之法据实以告。乐山对如此的情形闻所未闻,也不敢善作决定,一颗心从李腾空愿意接诊时的放下了五分,此时又悬起了九分。
乐山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两腿发软,晃晃悠悠地走进右厢房,坐在韦雪的床边发呆。
“小叫花子,你怎么了?”韦雪就在这时候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魂不守舍的乐山。
韦雪的声音很微弱,乐山起初没有听见,直到韦雪费劲的伸出手碰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
“韦雪,你醒了。”乐山赶紧抓住韦雪的手,很冰,跟她的名字一样。
韦雪没有力气多说话,闭上眼睛,头轻轻的点了点。
“你的伤,两位女神医说可以治!”
“好。”韦雪并没有显得很高兴,乐山刚刚失神的表情已经说明了问题。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都好。”韦雪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没有力气再说下去。
乐山心疼的看着韦雪再次昏迷过去,轻轻的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用手抚摸着她的额头。一定要救活她,不要说是三成,哪怕是一丝希望,也要试一试。韦雪比自己还要坚强,只要有生的希望,只要有能在一起的希望,就要试一试。
乐山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也做好了准备,从房中走出来,去向二位道长告白。
对于李腾空她们来说,其实无论有几成的希望,她们都会努力一试,这是行医的原则。只是这次的方法确实太难,二人虽下定决心,却也要做全准备。
之后的两天,二位女医先是把韦雪移出厢房,将厢房的里间彻底清理干净,用水刷洗了几遍,烟又熏了几轮之后,才又把韦雪挪了回来。接着将三把形似暗器、细如柳叶的小钢刀和一套银针在火上烤了又烤,小心翼翼的带进房间。乐山看着这些从来没见过的工具,心里七上八下,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
第三天,一切就绪,李腾空让小夏烧了一盆开水,一柄香烛端至厢房内,然后命乐山和女童在门外守候,没有自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之后反锁了房门,又用宣纸封住了门窗的缝隙,以免灰尘进入,整个右厢房的里间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密室。
蔡李二人和骊山老母都褪去了外衣,以免有灰尘带入,蔡寻真还带上了面纱。给韦雪灌下了一碗汤药之后,三人六目相对,良久没有说话,然后同时点了点头。蔡寻真将韦雪扶起来,除去上身的衣物,用清水擦拭身体之后,开始施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乐山在门外心急如焚,来回的踱步。倒是小夏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中央,悠闲的扇起了扇子乘凉。
“穴位都封住了,你来吧。”蔡寻真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你稳住她,我会非常快,心脏失血时间长了就救不回来了。”李腾空像是在跟蔡寻真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台台,我动手的时候,请你将内力缓缓的推入她的身体,千万不可刚猛,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的棉柔心法可以帮的了她。”李腾空又扭头对骊山老母说道。
“你放心,我尽力而为。说起来,这小姑娘,我看着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若能救她,也是造化。”骊山老母说完,将手掌贴在韦雪的后背,缓缓的催动内力。
半个时辰之后,厢房的门被打开了,蔡寻真和骊山老母扶着李腾空走了出来。
半个时辰,对于乐山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