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白衣山人
乐山在山中陪伴养伤韦雪养伤的日子,天下大势却已经发生了乾坤扭转。
李亨在灵武称帝了。
李亨在北上途中,收到了郭子仪的副手,朔方留后杜鸿渐的信,信上说,他愿意迎接太子,并且可以凭借朔方军收复失地。李亨大喜过望,领军直上灵武。一路上,宦官李辅国和建宁王李倓不断的劝说李亨称帝,以安民心。
到了灵武之后,杜鸿渐也上表劝进称:“朔方军乃天下劲旅,灵武又是用武之地。如今回纥请和,吐蕃归附,各地郡县都拒不从贼。虽有郡县被叛军占据,也都希望回归朝廷。殿下在朔方整顿武备,然后挥军南下,必能剿灭叛军。”
李亨起初推辞不就,众人一再上书,称当今天下大乱,贼人当道,两京沦陷,圣人蒙辱,生灵涂炭。为保大唐社稷,救天下苍生,太子责无旁贷。如今玄宗皇帝因奸相和贵妃失信于天下,遁走长安失信于军民,又在马嵬坡失了天子威仪,已无力救万民于水火。只有太子品高德重,此时名正言顺,振臂一呼,必天下应之,平定贼寇,收复两京指日可待。当此国难,太子若还踯躅不前,安贼必长驱直入,其余皇子也必狼子野心、蠢蠢欲动,到时候社稷倾覆,圣人遭难,太子对不起列祖列宗,难辞其咎。
李亨推辞不过,终在天宝十五年七月十二,于武灵南门城楼登基称帝,改元至德,尊玄宗为太上皇,昭告天下,并发布讨贼文书。至此,李隆基一生四十四年的帝王生涯落下帷幕。
登基之日,并无酒宴,李亨召李泌、杜鸿渐、裴冕等亲随于临时行宫内商议军机国政。
“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两条。”李泌并没有着官服,依然是一身白衣。尽管如此,已经称帝的李亨对他还是尊重有加。
“第一,是派人速速去巴蜀之地通知太上皇,陛下已经称帝的事情。陛下草拟诏书,陈明厉害,让太上皇下诏禅让,才为正统。以免引起天下人的口舌非议。”
众人皆点头称是,这正是李亨的心病,生怕天下人觉得他是名不正言不顺,趁国难之时,篡夺了帝位。
“此事必须由陛下的心腹之人,同时又与太上皇及身边众臣熟识的之人担纲方可。既不会引起太上皇的反弹,又有能力说服一干人等。”
“众卿家,谁人愿意当此重任?”李亨环视了一下殿内众人。
“臣愿前往!”杜鸿渐出班站列,自告奋勇道。
“杜卿愿往,正和朕意。”
“杜大人曾任大理司直,叔父又是玄宗皇帝亲命之宰相,自是不二人选。”李泌话中有话,道:“但我还要再荐一人,与杜大人同往。”
“何人?”
“正是护送陛下从南诏返京的史天赐。”李泌见众人疑惑,于是接着说:“此去川蜀山高水恶,如今兵荒马乱,此人武功高强,可护杜大人周全。且此人与韦见素韦宰相的女儿熟识,杨国忠死后,韦见素是太上皇身边最重要的辅臣,或可有所助益。”
“可!”肃宗也想起了此人,道:“此少年也曾救过寡人性命,当时不曾赏赐。你与他言,陪杜大人完成此行,朕定当加官进爵,一并行赏。”
“第二件事,陛下现在虽手握朔方大军,但尚不足与安贼抗衡。想要胜券在握,收复失地,必须联合朔方军,回纥、吐蕃共同抗敌。陛下称帝此乃天时;朔方军乃天下劲旅,灵武乃用武之地,这是地利;如今回纥请和,吐蕃归附,各地郡县拒不从贼,这是人和。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唯缺一位统领各方兵力的将才。”
“何人可当此重任?”
“左武卫大将军、灵武郡太守、朔方节度副使,郭子仪。”
“寡人已至灵武数日,为何未见此人?”
“启禀陛下,郭子仪虽是灵武郡太守,但因母亲赠魏国夫人离世,去职返家守孝。后安贼东窗事发,郭将军守孝期间被玄宗皇帝夺情启用,现正在常山郡抗击敌寇史思明。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镇守朔方之时,威震四夷。陛下应速速宣他回返灵武,委以重任,统领陛下大军,联合回纥、吐蕃,大事可成。”李泌这番话,除了确实认为郭子仪是大将之才外,也是说给殿中所有的朔方文官武将们听的。李亨虽然称帝,但若不得朔方守军的拥护,光是僭越帝位的罪名,不要说一统天下,就算在武灵站稳脚跟都难。
“郭将军乃我朔方之杰,臣朔方水陆转运副使魏少游素与郭将军交好,请旨宣召郭子仪。”李泌一席话后,果然有灵武地方的趋炎者附势。
放下李亨与朝臣们商议新帝登基的种种事由不说,当晚李泌把史天赐叫到了自己的寓所私下叮嘱。
“我已在圣人面前为你请命,保护杜鸿渐大人去巴蜀太上皇处请旨。你莫要犹豫,尊夫人尚在待产,留在终南山比任何地方都安全,此时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机缘。”
“多谢大人指点。”天赐一拱手,道:“既然大人这么说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此行艰险,玄宗虽然大事已去,让他乖乖就范也非易事,搞不好,父子反目,新帝不能名正言顺,天下必将乱上加乱,你二人的性命也将难保。”
天赐知道李泌一定有锦囊相授,静静的洗耳恭听。
“杜鸿渐自会去向太上皇晓以大意,但我需要你去找两个人。”
“大人请说。”
“第一个人乃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他与东宫交好多年,马嵬之变,乃陈玄礼所为。你去了只需和他说,李亨之诺,必不食言。”
“另一人叫张小敬。”
“张小敬?”
“便是那日在马嵬坡带头击杀杨国忠之人。”
“我记得他。”
“他是禁军统领,我让你去找他,是让他带你去见高力士。”
“玄宗最宠爱的宦官,高力士?”
“对,内侍监高力士。你不要小看他,高力士曾助玄宗平定韦后和太平之乱,忠心耿耿,可以说玄宗的江山有他三分的功劳,因为玄宗也最为信任他。”
天赐只听说过高力士权倾朝野的传说,没想到这么个老太监原来有如此的背景。
“他是三品内侍监,你轻易见不到他。所以你要先去找张小敬,张小敬与我有过命的交情,乃重情重义之人,你带上我的信物去找他,他定有求必应。”
“天赐明白。”
“见到高力士,你把这封信交给他。”李泌把桌上一份已经准备好的书信递给天赐,继续说道:“高力士不是个愚忠的人,他会明白什么是对玄宗、对大唐最好的选择。他如果能够劝玄宗禅让,加上陈玄礼的力量,老皇帝当能识时务,顺水推舟。”
“天赐记下了。”天赐恭恭敬敬地接过信。
“另外你跟张小敬说,如今新帝登基,他原是保皇之职,如愿来灵武保护李亨,我在这里等他。”
“大人说的在下都记住了,但有一事不解,想请问郎君。”
“但说无妨。”
“我以为大人会让我去找韦见素。”
“那只是我和圣人的说辞,以便你到了巴蜀各方活动。韦见素心中只有老皇帝,老皇帝不肯松口,他死也不会就范。我知道他身边网罗了一批为他和老皇帝办事的江湖人士,如果禅让之事顺利,倒是可以看看这些人将来能否为我们所用,否则留着也是后患。”
一番话,只是简单交代了几件事,两三个人,却让史天赐对于李泌的心机谋略更加钦佩。身处历史的漩涡之中,自己也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使命感。
终南山翠微峰小天池,蒋灵儿正牵着雪奴在老君庙前仰望星空。刚刚过了七夕,银河依旧像鹊桥一般横跨天街两端,灵儿不知道天赐身在何处,只能默默的祝祷。雪奴挣脱了蒋灵儿的手,跳进了花草丛中去抓萤火虫,这些天,山上幽静,除了练箭,就是玩花弄草,早已闷坏了。什么时候才能下山,乐山和韦雪怎么样了,雪奴每天都要问蒋灵儿一遍,可是也许只有天上的星星才知道吧。
天赐护送杜鸿渐赴巴蜀之后,李泌又找到李亨,商议了几件军机要务。
第一件,就是册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事。
肃宗长子广平王李俶,量弘深,仁孝温恭,动必由礼,宽而能断,喜惧不形于色。三子建宁王李倓,英明果敢,胆略过人,有统兵征伐之能。李亨即位后,考虑天下兵马大元帅时,首先想到的是三子建宁王李倓,但是李泌不同意。
“俶儿是长子,当立为太子,但是他性温,恐无统军平叛之能。倓儿骁勇善战,兵马大元帅非他莫属。”肃宗从两个儿子的能力出发说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言之有理,但如果建宁王为帅,成功平叛,立了大功,树立了威望,陛下将如何赏赐他。广平王是不是要把太子之位让给他?”
李亨被李泌问的楞住了,脑海里不禁想起了大唐这一百多年来血的教训。唐初李世民是次子,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立了大功,他的部下鼓动他发动了玄武门之变,杀死太子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逼高祖退位。
玄宗李隆基是睿宗李旦的第三子,诛韦后之党,“除天下之祸”,“拯天下之危“,被立为太子。
李倓一旦立了大功,就有可能发生宫廷喋血,即便李倓自己没有野心,他的部属也会鼓动争嫡,造成父子兄弟相残。
“如今倓儿手握兵权,若是立了广平王为大元帅,倓儿不悦当如何是好?”
“建宁王生性敦厚,与广平王又是兄友弟恭,此事我去说,建宁王定当欣然接受。”
李泌一语点醒梦中人,李亨遂命李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众将皆归广平王统辖,统兵东征。李泌再与李倓言谈,李倓通明事理,竟痛哭流涕道:“我一直担心祸乱难平,如今看到陛下从谏如流,不用多久便能平定战乱,迎回太上皇,儿臣喜极而泣,愿身先士卒,为皇兄马首是瞻。”
“长源既如此说,寡人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李亨接受了李泌的谏言,也向李泌提出了要求,“既然按长源之意,由俶儿任兵马大元帅,但寡人始终担心他统战之能,不如由长源侍谋军国,帮助寡人和俶儿完成平叛大业。”
李泌还在沉吟之中,肃宗接着说:“寡人知你不愿为官,但当此艰难之际,想长源先穿上紫袍,以杜绝众人的疑虑。长源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只有长源在才能令众人安心。”
“陛下既这么说,我也没有一味推辞的理由,但是平乱之后,当由我来去。”
肃宗自是点头答应,认为诸事一定,平定两京,收复中原只是时间问题。不由得想到收复长安之后的种种安排,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如何安置太上皇李隆基和如何报复过去十几年一直和自己针锋相对的政敌李林甫。
“收复长安之时,朕一定要将李林甫掘坟鞭尸、挫骨扬灰。”李亨会想起过往被李林甫数度弹劾、难堪的情景,甚至被迫与太子妃韦妃和离,恨得牙根痒痒。
“陛下刚定天下,何必去仇恨已经死去的人呢?他的枯骨能知道些什么?只会让天下看到陛下不够宽宏,那些原本打算投靠陛下的人,听到这个件事,恐怕会打消他们悔过自新的念头。”李泌又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
“奸相过去常常想谋害寡人,我能活到今天都是上天眷顾。”这次李亨有些生气了,接着说道,“奸相也曾数想置于长源于死地,长源何必同情他呢?”
“我如何不知道奸相罪大恶极,只是太上皇临御天下近五十载,一朝失意,远处巴蜀。太上皇听到陛下这一敕旨,必然会认为是因为当年李林甫诬罪韦坚,致使陛下与韦妃和离,陛下记恨在心。太上皇年事已高,南方地远气瘴,如果因此心生惭愧,万一感愤成疾,那陛下岂不是得了一个天下之大不能安君亲的恶名。”
李泌一席话毕,李亨顿时醍醐灌顶,倒不是真的担心李隆基有疾,而是提醒了他肃宗这个皇帝的位子,要太上皇的同意才能名正言顺。甚至往后真的收复两京,班师回朝,也要小心翼翼的处理和李隆基的关系,自己这个皇帝的位子才能坐的安稳,没有非议,也没有反复。
“长源,平乱之后,我们是否真的要……”李亨欲言又止,当然不需要他说出来,李泌也明白他是在问如何处理跟玄宗的关系。
“可令群臣通奏,具言天子思恋晨昏,请促还以就孝养。彼时大局已定,太上皇知天下归心,自当安心颐养天年。”
听完李沘的话,李亨频频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一半。
“还有一件事,臣来时看见了娘娘张良娣的鸾驾。”李泌说起的是肃宗的宠妃,肃宗不禁皱了皱眉头。
“是,她随太上皇逃出长安,后得知寡人在武宁,就赶了过来。”
李泌看见了肃宗的表情,却没有避讳,而是继续说:“臣见张娘娘依然乘坐着七宝鞍,似乎过于奢华。”
“太上皇的母亲早逝,良娣的奶奶是太上皇的姨母,对太上皇疼爱有加。太上皇这才对良娣格外关心,这七宝鞍也是太上皇赐予。”
“陛下,如今四海分崩,应当让天下人看到宫中节俭的风气,良娣乘此七宝鞍,有失民心。请陛下下旨撤掉鞍上的珠宝,收入库房,等到有将士立了战功,赏赐给有功之人。”
肃宗觉得李泌言之有理,便命人去将张良娣七宝鞍上的珠宝摘下存入库房,张良娣大为不悦。肃宗便劝说其道,建宁王李倓连天下兵马大元帅都愿意拱手相让,你区区一个马鞍有何不能割爱呢。张良娣无奈,却从此对李泌和李倓二人心生忌恨。
李泌,白衣山人。运筹帷幄,也懂得激流勇退,但建宁王李倓就没有那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