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半惊梦
子时的更漏声刚刚响过,云巅书院陷入一片寂静。岑墨平躺在床榻上,盯着帐顶的流苏出神。自从焚天带来魔尊的手谕后,赤璃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白天强装镇定,夜里却辗转反侧,经常在梦中发出痛苦的呓语。
就像现在。
"不要...父王...求您..."
赤璃的梦呓从隔壁床传来,声音里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求。岑墨翻了个身,借着月光看向对面。红发少年蜷缩成一团,额头上布满冷汗,眉头紧锁,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像是在经历什么可怕的梦境。
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了。岑墨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赤璃床边。他伸手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在触碰的瞬间被一把抓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赤璃?醒醒。"岑墨忍着痛轻声唤道,"你在做梦。"
赤璃猛地睁开眼,瞳孔中魔焰跳动,显然还没完全清醒。他死死盯着岑墨,呼吸急促:"岑...墨?"
"是我。"岑墨试图抽回手,"你做噩梦了。"
赤璃的眼神逐渐聚焦,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我梦见...父王逼我娶亲...你转身就走...我怎么喊你都不回头..."
月光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了未散的恐惧和脆弱,与平日张扬的模样判若两人。岑墨心头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到床边:"我不会走。"
"你骗人。"赤璃的声音带着鼻音,"白天你还说...说理解我履行婚约..."
"那不代表我会离开。"岑墨轻声解释,"只是换一种方式..."
话没说完,赤璃突然用力一拽,将他拉倒在床上,然后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别说了...就这样陪我一会儿..."
岑墨僵住了。赤璃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烫得惊人;红发扫过他的颈侧,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更别提那条横在他腰间的腿,结实有力,将他牢牢锁住。
"赤璃..."他试着挣扎了一下,"这样不合适..."
"就一会儿..."赤璃将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我保证天一亮就放开..."
岑墨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一阵湿意——赤璃在哭。这个认知让他瞬间心软,所有推拒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环住对方颤抖的肩膀:"睡吧,我在这儿。"
赤璃的呼吸渐渐平稳,紧箍的手臂也放松了些,但依然没有松开的意思。岑墨望着帐顶,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和心跳,一种奇异的安宁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他也沉入了梦乡...
"啊——!"
一声尖叫划破清晨的宁静。岑墨猛地惊醒,发现窗外天已大亮,而自己怀里还抱着个熟睡的赤璃。更糟的是,房门大开着,一个小仙童站在门口,手中的水盆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对、对不起!"小仙童结结巴巴地说,眼睛瞪得像铜铃,"我、我是来送洗脸水的..."
赤璃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怎么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终于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然后,小仙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等等!"赤璃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却因为动作太猛差点栽倒,"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小仙童已经跑得没影了,只剩下回声在院子里回荡。赤璃僵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岑墨,表情介于绝望和尴尬之间:"...完蛋了。"
岑墨扶额。确实完蛋了。不用想也知道,不用一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书院——仙君和魔君同床共枕,还被撞个正着。
"先洗漱吧。"他强作镇定地起身,"反正...清者自清。"
赤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两人沉默地梳洗完毕,谁都不敢看对方。就在他们准备出门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岑墨推开一条门缝往外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听松苑外围满了人,有学生,有执事,甚至还有几位执教长老。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不时往他们房间的方向指指点点。
"情况如何?"赤璃小声问。
岑墨轻轻关上门:"不太好。"
"有多少人?"
"全院。"
赤璃哀嚎一声,抓着自己的红发来回踱步:"我就知道!那个小兔崽子肯定到处宣扬了!"
"冷静。"岑墨深吸一口气,"我们从后窗走。"
"后窗也有!"赤璃从窗缝往外瞄了一眼,"玄晔那混蛋还在冲我笑!"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岑墨整了整衣袍,强作镇定:"那就大大方方出去。记住,我们只是普通同窗,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可明明..."
"什么都没发生。"岑墨加重语气,"明白吗?"
赤璃瘪着嘴点点头,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
推开门的一瞬间,院外的喧哗声戛然而止。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有好奇的,有暧昧的,还有几个女弟子捂着嘴偷笑。岑墨面不改色,径直走向院门,仿佛周围都是空气。
"早啊,二位。"玄晔靠在院门边的松树上,笑得极其欠揍,"睡得可好?"
赤璃的脸瞬间红到耳根:"闭嘴!"
"我们什么都没做。"岑墨冷静地解释,"赤璃做了噩梦,来找我聊天,不小心睡着了。"
"哦~"玄晔拉长声调,"'聊天'啊..."
周围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窃笑。岑墨强忍住扶额的冲动,知道这个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众人自动分开一条路,露出洛凝雪纤细的身影。药王谷的仙子手里捧着两个食盒,神色如常地走到两人面前:"仙君,魔君,早膳。"
岑墨暗暗松了口气。洛凝雪的出现至少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氛围。他接过食盒,轻声道谢。
"听说..."洛凝雪压低声音,"你们'彻夜长谈'?"
赤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你也..."
"药圃新采了些安神的草药。"洛凝雪面不改色,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香囊,"睡前点燃,有助于...呃...避免'夜半串门'。"
赤璃接过香囊,羞愤欲死:"我们真的只是..."
"我明白。"洛凝雪点点头,眼中却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同窗之间的...正常交流。"
周围的窃笑声更大了。岑墨决定放弃治疗,拉着赤璃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两人一路顶着各种目光走到膳堂,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更糟——他们一进门,原本嘈杂的膳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然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看那边..."
"真的睡一起了?"
"我就说他们关系不一般..."
赤璃的耳朵红得能滴血,低着头快步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岑墨强装镇定地跟上,却注意到几个魔族学生投来的鄙夷目光——显然,他们认为赤璃的行为有辱魔族尊严。
"别理他们。"岑墨低声说,将食盒推到赤璃面前,"吃饭。"
赤璃机械地拿起筷子,却半天没动一下:"岑墨...我..."
"我知道。"岑墨打断他,"不必解释。"
早膳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两人刚走出膳堂,就被一位执教长老拦住了:"清虚子院长要见你们。现在。"
该来的总会来。岑墨和赤璃对视一眼,默默跟上长老的脚步。一路上,学生们纷纷让道,却又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赤璃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岑墨的眼神示意下闭上了嘴。
清虚子的书房外站着几个人——玄晔、焚天,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焚天的脸色黑如锅底,看到他们时冷哼一声,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进来吧。"清虚子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书房里,老院长正在泡茶,神情平静得看不出喜怒。他示意两人坐下,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尝尝,新采的云雾茶。"
岑墨双手接过茶杯,心中忐忑。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可怕。
"关于今早的事..."清虚子啜了一口茶,"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都是我的错。"赤璃抢先开口,"我做噩梦了,跑到岑墨床上...不是,我是说,找他聊天...然后不小心睡着了..."
清虚子的眉毛微微上扬:"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岑墨肯定地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是吗?"焚天突然推门而入,脸色阴沉,"那这是什么?"
他啪的一声将一幅画卷拍在桌上。岑墨定睛一看,顿时血液凝固——画中赫然是他和赤璃昨晚相拥而眠的场景!两人姿态亲密,赤璃的手臂还环在岑墨腰间。
"这...这不可能!"赤璃跳起来,"谁画的?我们明明..."
"这是'回光镜'记录的影像。"焚天冷冷地说,"做不得假。"
岑墨的手微微发抖。回光镜是一种高阶法器,可以回溯某个地点过去24小时内发生的景象。显然,有人趁他们不在时,潜入房间施了法...
"净世会。"玄晔突然开口,"一定是他们干的。"
清虚子捋着长须,若有所思:"目的是?"
"抹黑仙魔交流计划。"玄晔分析道,"如果连书院最优秀的仙魔学生都行为不端,其他人会怎么想?"
"行为不端?"赤璃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我们只是睡在一起...不是,我是说..."
"够了!"焚天厉声打断,"赤璃,你太让我失望了!魔尊已经下令,命你即刻返回魔界,闭门思过!"
赤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我不回去!"
"由不得你!"焚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来人,送魔君殿下回宫!"
两名魔族侍卫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架住赤璃。红发少年拼命挣扎,眼中魔焰跳动:"放开我!岑墨!帮帮我!"
岑墨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他能做什么?强行阻拦只会让事情更糟...
"赤璃。"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听你三叔的话。"
赤璃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也要赶我走?"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瞬间击垮了赤璃所有的反抗。他停止挣扎,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我明白了。"
看着赤璃被带走的背影,岑墨的心仿佛被撕成两半。但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与其让赤璃留在书院承受流言蜚语,不如先回魔界避避风头。
"明智的选择。"焚天冷哼一声,也转身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清虚子、玄晔和岑墨三人。老院长叹了口气:"委屈你了,孩子。"
岑墨摇摇头:"弟子有错在先,甘愿受罚。"
"罚什么罚。"玄晔翻了个白眼,"你们又没真做什么。"
"玄晔。"清虚子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此事影响恶劣,必须严肃处理。岑墨仙君即日起禁足听松苑,等候帝君发落。"
禁足...意味着他连送赤璃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了。岑墨垂下眼睛:"弟子遵命。"
回到听松苑,岑墨才发现这里已经被设下了结界,无法自由出入。他坐在窗前,望着院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心如刀绞。赤璃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恨死他了?那个傻瓜,难道看不出他是在保护他吗?
夜幕降临时,玄晔偷偷溜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食盒:"饿了吧?"
岑墨摇摇头:"赤璃...走了吗?"
"嗯。"玄晔放下食盒,叹了口气,"走之前一直喊着要见你,后来焚天没办法,只好把他打晕了带走。"
这个画面让岑墨胸口一阵刺痛。他早该想到的...赤璃那个倔脾气,怎么可能乖乖就范?
"给。"玄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那小子让我转交的。"
岑墨接过信,手指微微发抖。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岑墨亲启",还有几处可疑的水渍,像是眼泪干涸的痕迹。
「岑墨:
你这个大混蛋!为什么要赶我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宁可留下来和你一起面对!
不过你别担心,我回去就和父王说清楚。什么婚约什么责任,统统见鬼去吧!我赤璃这辈子认定的人,谁都别想拆散!
等我回来!最多三天!要是到时候你敢躲着我,我就...我就...
算了,舍不得把你怎么样。
总之,等我!
ps:玉佩我带着呢,想我了就敲两下。」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有些地方还被笔尖戳破了,显然写信人情绪激动。岑墨读了一遍又一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傻子...还是这么莽撞...
"笑什么?"玄晔好奇地问,"那小子写什么肉麻话了?"
岑墨收起信纸,摇摇头:"没什么。"他顿了顿,"对了,回光镜的事查清楚了吗?"
"有点眉目。"玄晔压低声音,"是净世会安插在书院的内鬼干的,但具体是谁还不确定。"
岑墨若有所思:"能接触到高阶法器,又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你怀疑谁?"
"还不确定。"岑墨摇摇头,"需要更多证据。"
玄晔正要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人警觉地看向外面,只见一群学生举着火把向藏书阁方向跑去,口中还喊着什么。
"出事了!"玄晔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岑墨也想跟去,却被结界拦住。他只能站在院中,焦急地等待消息。约莫半个时辰后,玄晔回来了,脸色异常凝重。
"藏书阁起火了。"他沉声说,"火势不大,但烧毁了几卷重要典籍。"
"人为的?"
"嗯。"玄晔点点头,"有人在现场留下了这个。"
他递过一块烧焦的布条,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字:"仙魔勾结,天理不容"——净世会的口号。
"他们这是要彻底毁了仙魔交流计划。"玄晔握紧拳头,"先抹黑你们,再制造恐慌..."
岑墨突然想到什么:"赤璃有危险!"
"什么意思?"
"如果净世会真想破坏仙魔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岑墨的声音微微发抖,"刺杀魔君。"
玄晔脸色大变:"我立刻去追!"
"等等!"岑墨拦住他,"先通知焚天大人,加强戒备。另外..."他咬了咬牙,"帮我个忙。"
"什么?"
"把这个交给清虚子院长。"岑墨从腰间解下玉佩——那块与赤璃一对的感应法器,"就说...我自愿退出书院,以平息风波。"
玄晔震惊地看着他:"你疯了?这可是你的..."
"只有这样,净世会才会相信我和赤璃真的'断了'。"岑墨冷静地分析,"他们才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那赤璃那边..."
"我会通过玉佩警告他。"岑墨苦笑,"虽然距离远了效果会减弱,但总比没有强。"
玄晔沉默良久,最终拍了拍他的肩:"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这不是夸奖,但岑墨坦然接受了。为了护住最重要的人,他愿意做任何事,哪怕被误解,哪怕背负骂名。
夜深了,岑墨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魔界的方向。手指轻轻抚过空荡荡的腰间,那里本该有一块温润的玉佩。现在,他只能祈祷赤璃能理解他的苦心,不要真的恨他...
远处,一轮血月缓缓升起,为云巅书院镀上一层不祥的红光。山雨欲来风满楼,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