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次日清晨,卯时三刻,金銮殿内再次聚集了满朝文武。

与上次朝会不同的是,这一次太后并未临朝听政,唯有皇上端坐龙椅之上,眉宇间凝着凛然威严。

各位大臣们交头接耳,袍袖间簌簌作响,都在低声猜测着此次早朝的真正用意,殿内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凝滞。

“众爱卿,朕今日召集诸位,是要彻查一桩惊天大案。”

皇上的声音沉沉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每个字都裹着腊月寒冰般的寒意,惊得檐角铜铃都止了轻响。

殿下群臣面面相觑,玉笏在手中微微晃动,不知所措的神色在各人脸上交替浮现。

“沈爱卿,你且将证据呈上。”皇上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向殿角阴影处的沈隽意。

沈隽意整了整腰间玉带,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用朱砂封缄的文书:“启奏陛下,臣要实名举报秋家通敌叛国,暗中勾结狄戎部族,意图颠覆朝纲!”

此言如惊雷炸响在金銮殿穹顶之下。

群臣瞬间哗然,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漫过丹陛,连殿柱上盘旋的金龙浮雕都似在簌簌震动。

秋景明闻言脸色煞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朝服下摆,几乎连站立都有些不稳:“陛下明察!此乃奸人构陷!臣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半点不臣之心!”

“是否构陷,且看这桩桩件件的证据记载。”沈隽意将文书高高举起,封缄的朱砂在晨光下泛着血色,“这里有秋家与狄戎往来的密信手札,有暗中转移金银的账册底本,更有私通情报的往来记录!”

皇上微微颔首,示意内侍王承恩上前接过文书,当众朗声宣读。

随着一页页罪证被揭开,秋景明的脸色从煞白转为铁青,再到嘴唇泛起青紫,连朝珠都在剧烈的颤抖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这些全是伪造的!”秋景明突然声嘶力竭地辩解,袍袖扫过身旁的铜鹤香炉,震得炉中青烟骤然散乱,“陛下明鉴啊!臣世代忠良,岂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伪造?”沈隽意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忽然转身看向殿后帷幕,“钱大人,请您出来为陛下作证。”

只见钱维新颤颤巍巍地从帷幕后走出,脚步虚浮地挪到殿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启奏陛下,臣有罪!臣被秋景明以家人性命胁迫,无奈参与了这通敌叛国的谋逆之事!”

这一声认罪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垮了秋景明的心理防线。

他双目赤红地怒吼着“钱维新!你这个背主求荣的叛徒”,便要扑上前去,却被殿前侍卫死死按住,玉带在挣扎中崩断,玉銙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够了!”皇上猛地拍案而起,御案上的玉玺都被震得移位,“秋景明,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吗?”

铁证如山,秋景明脸上的恐惧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好!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我也不必再装了!”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在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不错,我秋家确实与狄戎有密信往来,也确实打算在必要时制造边患!但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扳倒我们秋家吗?”

“你还有什么后手?”皇上冷眸微眯,手指紧紧攥着龙椅扶手。

“后手?”秋景明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突然拔高声音道,“陛下可知道,太后娘娘她……也参与了这件事?”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尽皆骇然。

连一向沉稳的沈隽意都猛地抬头,显然没料到秋景明会在最后关头将太后牵扯进来。

皇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龙袍下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你竟敢编造谎言陷害太后?”

“编造谎言?”秋景明笑得更加癫狂,袍袖肆意挥舞间扫落了案上的奏章,“陛下不妨仔细想想,太后这些年的势力是如何一步步壮大的?我秋家的权势又是如何水涨船高的?若没有太后在背后支持,我们岂能做得如此周全?”

“放肆!”皇上怒不可遏,声音中带着压抑的颤抖,“来人!立刻将这个狂悖逆贼拿下!”

侍卫们如潮水般涌上前,将秋景明死死按在地上。

但他仍在疯狂大笑:“陛下,你可以轻易杀了我秋景明,但你敢动太后吗?你敢背负不孝的罪名,违背天下孝道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精准地刺中了皇上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确可以毫不犹豫地处死秋景明,但面对养育自己的太后,他终究无法轻易下手。

就在这僵持之际,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咚的声响。

太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步入殿中,凤袍在晨光中流淌着华贵的光泽,虽未施粉黛却依旧威仪不减。

“哀家在殿外已听得清清楚楚。”太后的声音异常平静,目光淡淡扫过被按在地上的秋景明,“秋景明,你倒是很会信口开河。”

“太后娘娘!”秋景明见到太后,眼中顿时燃起求生的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您终于来了!快告诉陛下,这些全是沈隽意编造的谎言啊!”

然而太后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秋景明,你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哀家早已告诫过你,凡事要适可而止,你却偏要一意孤行,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秋景明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娘娘……您……您这是要抛弃臣下吗?”

“哀家从未授意你通敌叛国。”太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所作所为,皆为个人私欲,与哀家毫无关联。”

直到此刻,秋景明才彻底明白。

太后这是要舍车保帅,用他的性命来保全自己的权势。

“好……好得很!”秋景明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狰狞,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高高举起,“陛下!这是太后娘娘亲笔写给狄戎首领的密信,上面还有她的私人印鉴!”

太后脸色骤变,想要上前抢夺却为时已晚,王承恩已快步上前将信件接过。

皇上颤抖着接过信,只见信纸已然泛黄,上面的字迹娟秀清丽,确是太后的亲笔。

而信中的内容,更是让他如遭五雷轰顶——信中详细描述了朝中的军事部署,甚至泄露了多处边防机密,最关键的是,信末赫然盖着太后的私印。

“母后……”皇上的声音哽咽着,信纸在指尖不住颤抖。

太后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事到如今,哀家也不再瞒你了。”她缓缓走到大殿中央,面对满朝文武,神色平静地说道:“不错,这封信确实是哀家所写。”

满朝文武震惊不已,连殿外的风声都仿佛在此刻静止,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竟然真的参与了通敌之事?

“但是,”太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哀家此举,并非真的要通敌叛国,而是为了更好地掌握狄戎的动向,做到防患于未然。”

“防患于未然?“皇上的声音中充满了质疑,“那为何要将我朝的军事机密告知狄戎?“”

“因为只有给他们一些真实的情报,才能换取他们的信任,从而获得更重要的战略信息。”太后试图辩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哀家这么做,全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大局着想。”

这个解释乍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沈隽意却并不认同。

“太后娘娘,”沈隽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后说道,“既然您说是为了获取情报,那么这些年来,您究竟从狄戎那里得到了多少有价值的情报?”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再者,您刚才说与秋景明的通敌行为无关,那么秋家这些年的种种作为,您当真毫不知情吗?”

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知道,沈隽意这是在步步紧逼,非要逼她承认参与了整个阴谋不可。

“哀家……”太后刚要开口,却被皇上打断了。

“母后,您不必再说了。”皇上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他缓缓走到太后面前,眼中噙着泪水,“儿臣都明白了。”

他看着母亲熟悉的面容,声音颤抖着问,“母后,您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在您心中,儿臣真的如此不堪,让您这般失望吗?“”

太后看着儿子痛苦的神情,心中如刀绞般难受。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儿子的脸颊,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无力地垂下:“皇儿,哀家这样做,全是为了你好啊……”

太后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还年轻,不懂得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哀家只是想为你扫清障碍,铺平未来的道路……”

“铺平道路?“皇上苦笑着摇头,眼中满是失望,“难道就是通过陷害忠良、勾结外敌来铺平道路吗?”

“哀家……”太后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语。

沈隽意见状,知道是时候打出最后一张牌了:“陛下,太后娘娘,臣还有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要呈上。”

他从怀中取出另一份用玄色锦缎包裹的文书,“这是秋家与狄戎约定的具体计划密档。他们打算在今年秋收之后,策应狄戎大规模入侵边境,然后趁乱颠覆朝政,控制皇权。”

这份密档详细记录了整个阴谋的时间节点和具体步骤,甚至包括了如何软禁皇上、扶持傀儡的恶毒计划。

皇上越看越心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从未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和秋家合谋如此恶毒的阴谋,甚至不惜对自己下毒手。

“够了!”皇上猛地转身,面对阶下群臣,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朕已经看清了一切!”

他大步走回龙椅,重重坐下,声音如雷霆般响彻大殿:“朕现在宣布:秋景明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即刻判处死刑!秋家满门上下,一律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陛下圣明!”群臣齐刷刷跪地,山呼万岁。

秋景明听到判决,反而发出了凄厉的笑声:“好!好一个英明的陛下!但是陛下,您敢动太后吗?您敢处置您的亲生母亲吗?”

皇上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下首的太后,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处置秋景明易如反掌,但眼前的这个人,是养他的母亲啊……

太后见状,忽然主动上前几步,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缓缓俯身。

这一跪,震惊了所有人。

太后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在金銮殿上屈身。

“皇儿,哀家知罪。”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哀家这些年来,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但哀家可以对天发誓,从未有过伤害你的念头。”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哀家所有的行为,出发点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这万里江山。”

“母后……”皇上的眼中涌出泪水,声音哽咽。

“皇儿,哀家知道,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弥补犯下的过错。”太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哀家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从今日起,哀家自请禁足慈宁宫,终生不再参与朝政半分。”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后主动退出朝政,既保全了皇家的颜面,也避免了一场可能动摇国本的宫廷内乱。

皇上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既然母后有此决心,朕准奏。从今日起,太后于慈宁宫静心休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离开。”

太后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凤袍。

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沈隽意一眼。

那目光复杂难辨,有释然,有不甘,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如同殿外初升的朝阳,在琉璃瓦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太后其实很清楚,这一回与其说她是输给沈隽意,不如说她是彻头彻尾地输给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