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侠影初至
落鹰隘的胜利,是用尸山血海浇灌出来的。^白¨马+书^院~ `最\新-章~节-更?新+快¢
当最后一面残破的大合旗帜在燃烧的石堡顶棚上化为灰烬,
当最后一声抵抗的嘶吼被刀锋扼断,整个隘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并非安宁,而是过度喧嚣杀戮后的短暂失聪,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硝烟和内脏破裂的恶臭浓得化不开,粘稠得令人窒息。
赵破虏拄着他那把沾满红白污秽的开山斧,站在隘口最高处那座石堡的残破垛口边。
脚下,是堆叠如山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太多他熟悉的面孔。
河西铁骑的彪悍,西域劲卒的坚韧,龙骧重步的如山意志…
此刻都化作了一具具冰冷的、残缺的躯壳,浸泡在暗红色的泥泞里。
左臂的剧痛如同毒蛇噬咬,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眼前发黑。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被旁边眼疾手快的亲兵死死扶住。
“将军!您伤得不轻!”
亲兵看着他左臂那支几乎被血浸透的断箭,声音带着哭腔。
“死不了!”
赵破虏猛地甩开亲兵的手,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
他不能倒,至少在弟兄们面前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灌入肺腑,反而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同样沾满血污、疲惫不堪却带着劫后余生狂喜的脸庞,
看着那些跪在血泊中瑟瑟发抖的俘虏,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沉重的责任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传…传令!”
他强行提气,声音在寂静的隘口回荡,带着血战余威的嘶哑,
“一!清理战场!收殓我军弟兄尸骨…就地火化,骨灰…装好,带他们回家!”
说到“回家”二字,这铁打的汉子声音也不由得一哽。
“二!俘虏…严加看管!分开审讯!
给老子撬开他们的嘴,问清楚云断山后面‘鬼哭峡’、‘铁索关’的布防虚实!”
“三!工兵营!给老子死出来!”
他咆哮着,目光扫向下方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山道,
“抢修道路!加固隘口!把那些该死的滚石檑木都给老子清理干净!
老子不要再看弟兄们被砸成肉泥!”
“四!神机营!清点剩余轰天雷和火药!给老子省着点用!后面还有硬骨头要啃!”
“五!所有人…原地休整!喝水!吃饭!裹伤!给老子喘口气!”
最后一条命令,几乎是吼出来的。
连续的强攻,惨重的伤亡,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透支,让这支钢铁之师也到了极限。
命令下达,劫后余生的士兵们才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很多人直接瘫倒在血泊和泥泞中,大口喘息着,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只有军法官和督战队还在强撑着疲惫,维持着基本的秩序,组织人手开始那如同地狱般繁重的清理工作。
赵破虏在亲兵的搀扶下,踉跄着走下石堡。
军医官早已提着药箱焦急地等在一旁。
“将军!快!伤口必须立刻处理!箭簇还在里面,已经化脓了!”
军医看着赵破虏左臂那肿胀发黑、脓血不断渗出的伤口,脸色发白。+看`书,屋′ ·已_发¨布*最,新\章?节+
“啰嗦!拔!”
赵破虏一屁股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咬紧牙关,
把粗壮的左臂伸了过去,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
没有麻药,只有烈酒浇淋消毒带来的钻心剧痛!
军医颤抖着手,用锋利的小刀切开皮肉,寻找深嵌在骨缝里的断箭簇。
每一次触碰,都让赵破虏魁梧的身躯剧烈颤抖一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鲜血染红的山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隘口北面崎岖的山道上,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
不是败兵溃逃的恐慌,而是…一种混杂着惊叹、好奇甚至隐隐兴奋的嘈杂。
“让开!都让开!”
“小心车!别碰翻了!”
“我的天…那是…那是…”
赵破虏忍着剧痛,皱眉望去。
只见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艰难地穿过下方正在清理尸骸和障碍的山道。
队伍中有不少骡马大车,装载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和木箱。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间那辆挂着厚帘的马车,
以及马车旁那个骑在一匹神骏白马上、一身湖蓝色劲装、腰悬长剑的俏丽身影!
那身影如同这血腥炼狱中陡然闯入的一抹亮色,与周遭的惨烈格格不入。
她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勒住马缰,秀眉紧蹙,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悲悯,
还有一丝…忍不住的跃跃欲试?
“程…程雅妹子?!”
赵破虏几乎以为自己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失
声叫了出来,连臂上剜肉的剧痛都忘了。
白马上的程雅闻声抬头,
一眼就看到了高处石头上那个如同血葫芦般、正被军医“伺候”的巨汉。
她俏脸瞬间变色,惊呼一声:
“破虏大哥!”
猛地一夹马腹,白马灵巧地跃过几处障碍,如一道蓝色闪电般冲到近前,轻盈地翻身下马。
“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程雅冲到赵破虏面前,看着他左臂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满身的血污,
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哪里还有半点刚才跃跃欲试的侠女风范,只剩下满心的担忧。
“哈哈…咳咳…”
赵破虏想大笑两声表示无碍,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皮…皮肉伤!死不了!
程雅妹子,你…你怎么跑这鬼地方来了?关州那么远,张云妹子也放心?”
他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还有一丝后怕。
这刀山火海的战场,岂是儿戏?
“是张云姐姐让我来的!”
程雅急忙解释,语速飞快,也顾不上害羞了,
“关州那边收到了重要情报!大浪帝国那边有异动!
他们的使节船队,已经秘密抵达了大合‘镇涛港’!
张云姐姐担心这会影响战局,正好我身子养好了,就让我带着情报和一批紧急筹措的伤药、粮食赶过来!
她说陆仙姐姐的情报网可能还没这么快,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你和铭哥哥!”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贴身取出一封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密信,
递给赵破虏,又从马鞍旁解下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皮囊,
“这是张云姐姐亲自配的‘金疮续断散’,对外伤有奇效,快让大夫给你用上!”
赵破虏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密信和药囊,沉甸甸的,如同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情谊。?d+i!n¢g·d*i′a?n^t¢x′t\.′c!o!m-
他顾不上看信,先对军医吼道:
“听见没!程夫人带来的好药!赶紧给老子用上!”
军医如蒙大赦,连忙接过药囊,小心地打开,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顿时散开。
他捻起一些淡金色的药粉,小心地洒在刚刚清理干净的伤口深处。
说来也奇,那药粉一接触血肉,剧烈的疼痛竟如同被冰水浇过,
瞬间缓解了大半,一股清凉之意蔓延开来,连肿胀都似乎消下去一丝。
赵破虏长长舒了口气,感觉活过来大半,这才看向程雅,眼神复杂:
“张云妹子…有心了!还有你,程雅妹子,这一路…辛苦你了!”
他很难想象,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向往江湖浪漫的姑娘,
是如何跋涉数千里,穿越险峻山道,来到这修罗战场的。
“我不辛苦!”
程雅摇摇头,看着赵破虏脸色稍缓,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当她看到不远处堆积如山的己方士兵遗体正被一具具抬走准备火化,
看到那些年轻面孔上凝固的痛苦与不甘,
看到整个隘口如同被血洗过一遍的惨烈景象时,眼中的悲悯之色更浓,
但深处那抹属于侠义的光芒,却更加坚定地燃烧起来。
这里,才是真正的江湖!
血与火的江湖!
她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仿佛找到了某种归宿。
“破虏大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程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赵破虏看着程雅眼中那既陌生又熟悉的光芒,
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看到了王铭那小子骨子里的某种东西。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沾满血污的手用力拍了拍程雅的肩膀:
“怎么做?休整!然后…继续往南打!打到天南城去!
你带来的情报很重要,等老子包扎好了,立刻派人给大帅送过去!
程雅妹子,既然来了,这战场凶险,你就跟紧老子!
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打仗!”
......
大合帝国,
国都,天南城。
皇宫深处,一座名为“玄阴殿”的宫殿内,
弥漫着令人心神不宁的浓郁药香和一种奇异的、仿佛硫磺混合着金属焚烧的焦糊气味。
巨大的丹炉矗立在大殿中央,炉火熊熊,映照着殿内飘荡的青色烟雾和墙壁上诡异扭曲的符文壁画。
一个身着宽大玄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却透着一股病态红润的老者,
正闭目盘坐在丹炉前的蒲团上,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他便是大合国师,玄阴子。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紫袍、面白无须、气质阴柔的中年宦官,
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正是詹事府总管太监,皇帝的心腹,刘瑾。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谦卑笑容,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国师。”
刘瑾走到近前,躬身行礼,声音又尖又细,
“陛下服了‘九转还魂丹’,刚刚安歇了。”
玄阴子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浑浊无光,仿佛蒙着一层翳,却又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诡异力量。
他瞥了刘瑾一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刘总管何事忧心?可是为了那几件海外‘法器’?”
刘瑾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笑容不变:
“国师明鉴。
前线军情如火,郑枭大帅连发三道急报,恳请陛下恩准,将那二十门雷火铳调拨前线,以御强敌。
詹事府诸公…对此也颇为关切。”
他巧妙地抬出了詹事府和郑枭的压力。
“法器?”
玄阴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不屑,
“凡夫俗子,岂懂天机?
此等蕴含异域煞气、杀戮过甚之物,
未经陛下以真龙之气蕴养、择吉日以玄门正法祭炼净化,贸然使用,必遭反噬!
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动摇国运!郑枭…急功近利,其心可诛!”
他话语间,竟直接将郑枭斥为居心叵测。
刘瑾心中凛然,知道这老道是铁了心要扣住雷火铳,以此作为压制郑枭、巩固自身权势的筹码。
他正斟酌着如何再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惶恐的脚步声和低呼声!
“刘总管!刘总管!不好了!詹台…詹台副统领回来了!”
刘瑾和玄阴子同时脸色一变!
詹台明?他不是奉詹事府之命,秘密前往赤水河前线查账了吗?怎会如此狼狈回京?
不等刘瑾发问,殿门再次被撞开!
只见詹台明浑身是血,官袍破烂不堪,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几乎是被两名小太监架着拖进来的!
他一看到刘瑾,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催命的阎罗,嘶声哭喊道:
“刘公公!完了!全完了!浮萍渡…浮萍渡被王铭攻破了!
粮草…粮草尽失啊!”
“什么?!”
刘瑾如遭雷击,猛地站起!
浮萍渡是赤水河上游重要的粮草中转站,囤积着供应整个西路前线的军粮!
失陷的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还有…”
詹台明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本被血浸透大半、边角焦黑的硬皮账册,
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颤抖着递向刘瑾,
“这…这是吴猛贪墨军资、克扣粮饷的罪证!上面…上面还有…还有…”
他惊恐地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玄阴子,又看向刘瑾,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刘瑾一把夺过账册,也顾不上血污,飞快地翻开。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扫过经办人处“吴猛”的签名,
以及那几个虽然模糊、却让他心脏骤停的印章暗记时
——其中一个,赫然是他刘瑾暗中掌控的、用于某些“特殊开支”的私印!
另一个,则是詹事府兵曹王都尉的印信!
嗡——!
刘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这本账册若是公开…不,哪怕只是被皇帝看到…
他刘瑾,还有整个詹事府系统,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郑枭会如何借题发挥?那些早就看他们不顺眼的朝臣会如何落井下石?
“废物!!”
刘瑾猛地将账册狠狠摔在詹台明脸上!
气得浑身发抖,尖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谁让你把这东西带回来的?!啊?!谁让你带回来的?!
浮萍渡失守,你身为金鳞卫副统领,不战死殉国,还有脸逃回来?!
还带回这等…这等污秽之物!你是何居心?!”
詹台明被砸得一个趔趄,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更是充满了绝望的悲愤:
“刘公公!是…是那王铭!是他逼我带回来的!
他说…他说若我不带回来,就将这账册誊抄百份,用金鳞卫的尸体绑着,顺赤水河漂到所有渡口水寨!
让…让天下人都看看啊!”
他涕泪横流,彻底崩溃。
“王铭…王铭!”
刘瑾咬牙切齿,眼中喷射出怨毒的光芒!
好狠毒的手段!好精妙的离间!
这本账册,就是一颗投入大合朝堂死水中的惊雷!
一直冷眼旁观的玄阴子,浑浊的目光扫过那本染血的账册,
又看向失态狂怒的刘瑾和崩溃的詹台明,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煞星西来,血光冲霄…劫数已至,内魔先起…
刘总管,看来,这朝堂的清净,怕是要被这本‘催命符’给搅散了。”
他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刘瑾猛地转头,死死盯着玄阴子,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瞬间明白了这老道的险恶用心!
玄阴子是想坐山观虎斗,借王铭这把刀,借这本账册,
彻底搅乱朝局,清除异己,最后再出来收拾残局,独揽大权!
“国师!此乃王铭奸计!意在离间我大合君臣!”
刘瑾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试图挽回,
“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销毁此物!
严惩败军之将吴猛!再议增兵赤水河,夺回浮萍渡…”
“封锁?”
玄阴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
“金鳞卫副统领重伤逃回,一路入宫…刘总管以为,这消息,还封得住吗?
郑枭在宫中的耳目…怕是比你我,更灵通些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玄阴子的话,
殿外突然传来一个洪亮、霸道、带着压抑不住怒火的咆哮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玄阴殿外:
“刘瑾!玄阴老道!给本帅滚出来!!”
“浮萍渡失陷!数万石军粮资敌!我前线儿郎在饿着肚子浴血奋战!
你们却在宫中扣着雷火铳,查他娘的什么烂账?!”
“今天不给本帅一个交代!本帅掀了你这狗屁的玄阴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