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血染落鹰

赤水河上游,

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如同粘稠的白色棉絮,死死裹挟着浮萍渡。′如^文_网* *免-费!阅_读*

渡口高耸的木制了望塔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犄角。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简陋的码头木桩,发出沉闷的呜咽。

空气中那股腐烂植物和淤泥的腥气,此刻又混合了更浓重的紧张气息

——岗哨林立,兵刃的寒光在浓雾中偶尔一闪,如同毒蛇吐信。

渡口东岸那片相对平缓的浅滩上,两架狰狞的床弩如同蹲伏的巨兽,

粗大的弩臂上搭着足有小儿手臂粗、寒光闪闪的破甲重箭,箭簇直指河道方向。

弩机旁,披着半身甲的大合士兵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浓雾弥漫的河面。

渡口后方依着山势开凿出的巨大山洞前,临时搭建了一座木台。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身着锃亮鱼鳞甲的大汉,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腰间挂着一柄造型夸张的九环大刀,走动时铁环哗啦作响。

他便是“断水刀”吴猛。

他时不时停下脚步,对着浓雾深处低声咒骂几句,又烦躁地看向山洞方向。

那里,隐约可见几个穿着暗金色软甲、腰佩狭长弯刀、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水寨兵卒的身影在洞口巡视,眼神锐利如鹰。

“妈的,这群金鳞卫的阎王爷,吃饱了撑的跑到老子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查什么粮秣账目?”

吴猛对着身边的心腹副手低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害得老子连夜加强戒备,弟兄们都没合眼!这雾气又他娘的大得邪性!”

副手也是一脸苦相:

“大人,听说…听说国都那边詹事府的大人们最近对咱们前线消耗太大有些不满…

派金鳞卫下来,怕是…怕是要抓些把柄…”

“把柄?”

吴猛眼中闪过一丝心虚的厉色,随即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老子在前线提着脑袋卖命,克扣点粮饷怎么了?

不喂饱了弟兄们,谁他娘的给你卖命!

这群坐衙门的狗东西懂个屁!”

他烦躁地挥挥手,

“让弟兄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金鳞卫在洞里查账,外面要是出了岔子,咱们都得掉脑袋!

特别是那两架宝贝床弩,看好了!一只鸟飞过来,都给我射下来!”

就在吴猛焦躁不安的同时,距离浮萍渡不到三里的一处隐秘河湾芦苇荡中。

王铭的指挥船如同幽灵般停泊。岩坎派出的精锐斥候刚刚返回,

浑身湿透,沾满滑腻的淤泥,正伏在船板上,用树枝在泥地上飞快地勾勒着最新的布防图。

“大帅!情况比之前更糟!”

岩坎指着泥地上的简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

“东岸浅滩两架床弩,位置刁钻,覆盖了整个主河道登陆点!

外围暗哨三处,都在泥沼芦苇深处,极难拔除!

渡口守军约五百,戒备森严。

最麻烦的是山洞前那座木台上,多了至少二十名金鳞卫!

还有…山洞里隐约有火光和人声,像是在翻查什么东西,金鳞卫头领似乎就在里面!”

“金鳞卫…山洞…”

王铭盯着那简陋的地图,眉头紧锁。

金鳞卫的出现,像一根尖刺,扎进了原本就充满变数的计划中。

强攻的风险陡增数倍!

一旦金鳞卫有重要人物在此被击杀或俘虏,等同于直接向大合国都宣战,

可能彻底激化矛盾,甚至促使大合内部暂时放下嫌隙,一致对外!

这与他利用其内部矛盾、从内部瓦解的策略背道而驰!

“大帅,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陈武按着腰间的横刀,眼神中既有战意,也有一丝忧虑。′5-4¨k`a_n^s\h,u,.\c¨o/m·

玄甲卫不怕硬仗,但在这泥沼里对上大合最精锐的禁卫,胜负难料,代价必然惨重。

王铭的目光在泥图、浓雾和西北方向之间反复游移。

时间!他需要时间!

赵破虏在北线用生命在拖延时间,他这里每耽搁一刻,北线的压力就重一分!

放弃浮萍渡?绕行?

这片死亡沼泽,没有向导寸步难行,

绕行意味着更长的路程,更大的未知风险,暴露行踪的可能性更高!

而且,浮萍渡的粮草,是支撑他们继续深入的生命线!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王铭的脑海。

他眼中锐光暴涨,猛地抬头看向岩坎:

“岩坎头人!你部勇士,可有把握在不惊动金鳞卫的情况下,拔掉那三处暗哨?

还有…让那两架床弩暂时‘哑火’?”

岩坎眼中精光一闪,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属于沼泽猎手的狡黠与凶悍:

“暗哨藏得深,但只要摸清位置,无声解决不难!

床弩…硬毁很难,动静太大。

但…”

他指了指泥图上床弩的位置,

“那东西笨重,基座在浅滩泥地里,若是在关键榫卯处,悄悄塞进些湿泥、腐草,

再灌点水进去…让它们关键时候卡壳、射偏,或者干脆散架…倒是有几分把握!

需要时间,还要这雾气够浓!”

“好!”

王铭当机立断,语速极快,

“给你一个时辰!岩坎头人,亲率你部最顶尖的五十名猎手,

分三路,清除暗哨,破坏床弩!

记住,只破坏,不毁掉!

动静越小越好!完成后,立刻撤回此处!”

“得令!”

岩坎眼中凶光大盛,立刻转身,点选人手。

五十名如同泥鳅般灵活的黑水战士迅速消失在浓雾与芦苇丛中,无声无息。

王铭转向陈武,语速更快:

“陈武!你率两百玄甲锐士,两百黑水勇士,

立刻轻装出发,沿河岸密林潜行,抵达浮萍渡西侧那片乱石滩待命!

那里水流湍急,地形复杂,不易登陆,守备相对松懈!等我信号!”

“信号?”陈武一愣。

“火光!”

王铭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吴猛此人,暴躁贪婪,又恰逢金鳞卫查账,心中必定焦躁不安,犹如困兽!

待岩坎得手,你部在西岸乱石滩点起三堆大火!

做出大军强攻西岸,吸引其主力增援的假象!

记住,声势要大,但要依托乱石掩护,避免伤亡!

一旦吴猛主力被调动,你部立刻偃旗息鼓,潜伏待机!”

“末将明白!虚张声势,引蛇出洞!”陈武瞬间领会,眼中战意升腾。

“本公亲率龙骧主力,乘船顺流而下,待东岸床弩失效、西岸火起、吴猛主力被调动之际…”

王铭的手指重重戳在泥图上浮萍渡的东岸码头,

“…直扑其心脏!目标,山洞粮仓,还有…那位金鳞卫的头领!要活的!”

命令如疾风般传递。_<¨看?>:书{?君??÷ #%?更>?+新?最+x快#

陈武带着四百精锐,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迅速没入河岸浓密的丛林阴影。

王铭则登上指挥船,命令所有船只保持静默,缓缓顺流漂向浮萍渡方向,

如同在浓雾中潜行的巨鳄,耐心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浓雾和死寂中一点点流逝。

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王铭站在船头,玄色罩袍的边缘已被雾气打湿,紧贴着手臂。

他紧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目光穿透浓雾,死死盯着浮萍渡的方向,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突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泡破裂的声音,从东岸床弩方向隐约传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

声音轻得几乎被河水呜咽掩盖,但王铭紧绷的神经却猛地一跳!

成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片刻之后,西岸方向,浓雾深处,猛地腾起三道冲天的火光!

橘红色的火焰在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中异常醒目,如同三支巨大的火把!

紧接着,隐隐约约的喊杀声、鼓噪声,隔着河面和浓雾,模糊地传了过来!

浮萍渡瞬间炸开了锅!

“敌袭!西岸!敌袭西岸!”

“火!好大的火!”

“快!吴大人!西岸有大批敌军登陆!”

示警的铜锣声、士兵慌乱的奔跑声、军官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彻底打破了渡口的死寂。

木台上,吴猛猛地转头,看到西岸那三道冲天火光,

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夹杂着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妈的!声东击西?!”

他对着身边副手咆哮,

“快!调一队、二队、三队!给老子去西岸!

堵住他们!别让他们站稳脚跟!

床弩!床弩呢?给老子射!射死他们!”

副手急忙冲向床弩阵地。

然而,当士兵们满头大汗地奋力转动绞盘,试图瞄准西岸火光时,

那两架本该是杀戮利器的床弩,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咔!”声!

一架弩臂猛地一歪,沉重的弩箭斜斜地射入河边的烂泥里,溅起大片泥浆。

另一架更是干脆,基座发出一阵不祥的呻吟,沉重的弩身竟然向下倾斜,

几个操作手猝不及防,差点被带倒!

“废物!废物!”

吴猛看到这一幕,气得几乎吐血,九环大刀狂躁地挥舞着,

“怎么回事?!谁负责保养的?!老子砍了他!”

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西岸的“大军”吸引,

暴怒之下,亲自带着亲卫和剩下的大部分士兵,杀气腾腾地冲向乱石滩方向。

山洞前,顿时变得空虚了不少,只剩下少量守军和那些金鳞卫警惕地守卫着洞口。

就是此刻!

“目标浮萍渡东岸码头!全

速前进!”

王铭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穿透浓雾!

“划!”

早已蓄势待发的桨手们齐声低吼,手臂肌肉虬结,木桨狠狠插入浑浊的河水!

数十艘大小船只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浓雾和波浪,朝着灯火晃动、陷入混乱的浮萍渡东岸码头,猛扑而去!

船未靠岸,王铭已如大鹏般第一个跃上码头湿滑的木台!

玄甲卫与龙骧军锐士紧随其后,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

瞬间撞上了留守码头、尚处于混乱中的大合守军!

“杀——!”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河水的呜咽!

刀光剑影瞬间撕裂了浓雾!

猝不及防的大合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王铭手中横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雨,目标直指山洞!

山洞口的金鳞卫反应极快!

为首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的中年男子厉声喝道:

“结阵!保护账册!”

十几名金鳞卫迅速收缩,弯刀出鞘,组成一个严密的半圆阵型,死死护住洞口。

他们的刀法刁钻狠辣,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绝非普通士卒可比!

瞬间就有两名冲得太猛的玄甲卫被弯刀割开了喉咙!

“挡我者死!”

王铭眼神冰寒,脚步丝毫不停!

他身后的玄甲卫立刻变阵,数面厚重的包铁方盾轰然前顶,硬生生扛住金鳞卫的弯刀劈砍!

盾牌缝隙间,数柄锋利的破甲锥如同毒蛇般刺出!

“叮叮当当!”

密集的金铁交鸣声爆响!

金鳞卫的阵型被巨力冲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陈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盾阵后闪出!

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手中横刀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流光,直取那金鳞卫头领的咽喉!

擒贼先擒王!

那头领瞳孔骤缩,显然没料到陈武的身手如此恐怖!

他厉啸一声,手中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试图格挡并反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火花四溅!

巨大的力量让金鳞卫头领手臂剧震,虎口崩裂,弯刀险些脱手!

他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骇然!

陈武的刀,却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

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寒意,瞬间锁定了他的周身要害!

与此同时,山洞深处,也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和怒吼声!

显然,另一队龙骧锐士已经冲了进去,目标正是那些至关重要的粮草账册!

......

落鹰隘。

惨烈的攻防战已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狭窄的山道上,尸体层层叠叠,

鲜血汇成小溪,沿着陡峭的石缝汩汩流淌,将灰黑色的岩石染成一片片刺目的暗红。

赵破虏军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终于顶着滚石、檑木、箭雨和火油,

再次冲到了距离隘口寨墙不到三十步的距离!

但这最后三十步,却如同死亡天堑!

寨墙上,滚石檑木如同不要钱般倾泻而下!

燃烧的火油罐被抛掷下来,落地爆开,化作一片片火海!

箭矢更是密集如雨!

冲在最前面的河西铁骑和龙骧重步,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成片成片地倒下。

巨大的伤亡,让后续的士兵冲击势头也不由得一滞。

“顶住!给老子顶住!”

赵破虏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中爬出的魔神,他左臂上插着一支断箭,兀自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他那柄巨大的开山斧上沾满了碎肉和脑浆,

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将砸落的滚石劈开,将燃烧的木块扫飞!

他如同怒海狂涛中的礁石,死死钉在队伍的最前方,用自己魁梧的身躯和狂暴的怒吼,激励着摇摇欲坠的士气!

“将军!地道…地道快通了!”

一个浑身泥土、脸上带着灼烧伤痕的工兵营队正,连滚带爬地冲到赵破虏身后不远处,

嘶声大喊,

“弟兄们…弟兄们用命在挖!再…再有一炷香!

就能挖到寨墙底下!炸药包已经塞进去了!”

一炷香!

赵破虏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却如同天堑的寨墙,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弟兄们的惨嚎。

每一息时间,都有忠诚的战士在倒下!

一炷香,在这绞肉机般的战场上,意味着多少条人命?!

“他娘的!老子等不了!”

赵破虏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从他体内炸开!

他猛地将开山斧往地上一插,双手抓住旁边一具被滚石砸得不成人形的西域战士尸体,怒吼着将其高高举起!

“兄弟们!跟老子冲!!”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尸体连同巨盾,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般,

狠狠砸向寨墙上一个正在倾倒火

油的垛口!

轰!

尸体和巨盾重重砸在垛口上,火星四溅!

倾倒火油的士兵惨叫着被砸飞出去!

燃烧的火油泼洒开来,反而引燃了寨墙上的木制构件!

这疯狂的一幕,瞬间点燃了所有残存士兵的凶性!

“跟赵将军冲啊!!”

“杀进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绝望的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力量,

无视头顶的死亡阴影,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流淌的血泊,疯狂地扑向寨墙!

人梯瞬间搭起!刀斧疯狂地劈砍着厚重的木门!

寨墙上的大合守军也被这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冲锋震慑住了片刻!

攻势为之一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寨墙下方爆发出来!

整个落鹰隘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赵破虏军猛攻的那段寨墙连同其下的地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撕裂、掀翻!

巨大的石块、断裂的巨木、破碎的肢体、惊恐的惨叫…

混合着冲天的烟尘和火光,猛地向上、向外喷发出来!

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缺口,赫然出现在固若金汤的寨墙之上!

地道,提前炸通了!

不知是工兵营拼死赶工,还是炸药受了震动提前引爆!

但这毁灭性的爆炸,却成了压垮大合守军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天罚!是天罚啊!”

幸存的大合守军望着那地狱般的缺口,瞬间崩溃了!

“杀——!!”

赵破虏第一个从震撼中反应过来,

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喷吐着烟尘火焰的缺口,如同看到了通往胜利的入口!

他拔出地上的开山斧,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出震碎云霄的咆哮:

“大华的儿郎们!缺口已开!随老子

——屠尽此獠!踏平落鹰隘!!”

他如同燃烧的流星,第一个冲进了那翻滚着死亡气息的缺口!

身后,是如同决堤洪流般、爆发出惊天动地怒吼的复仇之师!

落鹰隘的陷落,就在眼前!

而赤水河畔浮萍渡的血战,也到了决定生死的关键一刻!

陈武的刀锋,距离那位金鳞卫头领的咽喉,已不足三尺!

山洞内的厮杀声,也陡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