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五分钟就解决问题!

赵振邦缓缓坐回椅子里,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部已经归于沉寂的红色电话机。

他反省的不是自己打探消息的鲁莽,而是自己的落伍。

他发现,自己和那些老战友们,似乎都还停留在过去的时代里。

他们习惯了用斗争和平衡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却忽略了,这个世界,终究是要靠实打实的东西来推动的。

大炮的射程,钢甲的厚度,飞机的速度……这些才是战场上颠扑不破的真理。

而如今,在和平年代,决定这一切的,就是“白杨”这样的人。

他忽然感到一阵庆幸,庆幸运-10项目被这样一个人,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给拦了下来。

这避免了一场可以预见的灾难,避免了无数科研人员和试飞员的鲜血白流。

同时,他又感到一丝悲哀。

为自己,也为儿子赵海军。

他们这些为了运-10呕心沥血的人,就像是一群拿着算盘,辛苦计算着圆周率的账房先生,却不知道,门外已经有人拿着计算器,将答案精确到了小数点后几十位。

这种降维打击,让人无力,也让人……警醒。

“看来,是真的老了……”赵振邦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眼神中最后的一丝不甘,也彻底化为了释然。

这个国家,有“白杨”这样的人在,是幸事。

……

另一边,赵海军回到自己从小居住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房间里的陈设还和十几年前他去沪城时差不多,书桌上摆着他少年时做的航模,墙上贴着泛黄的飞机海报。

这里的一切,都见证着他最初的梦想。

可现在,这个梦想被父亲口中那个陌生的名字——“白杨”,给彻底击碎了。

不,不是击碎,是颠覆。

他不是官僚,不懂什么“水深”,他只是一名工程师。

工程师的世界里,只有对与错,行与不行。

数据、公式、实验结果,这些才是他们的语言。

“灾难性的隐患”、“飞上去就回不来”……老首长通过父亲转述的话,像一把把重锤,反复敲打着他的心脏。

作为运-10项目总体设计室的一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架飞机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团队十年来的努力,上万张图纸,无数个不眠之夜,难道换来的就是一个“错误”的集合体?

他无法接受,但理智又告诉他,能让那个级别的亲自定论,能让整个项目戛然而止,那个“白杨”拿出的东西,必然是无法辩驳的铁证。

他开始疯狂地在脑中复盘。

气动布局……他们采用的是当时国际主流的下单翼、翼下吊挂四发动机布局,经过了无数次风洞试验,数据明明很完美,问题在哪?

机体结构……为了减重和保证强度,他们确实在材料上做了一些妥协,但那也是在现有工业基础下的最优解,难道有更先进的合金材料,他们不知道?

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赵海军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了十年的专业知识,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那是一个技术人员信仰崩塌时的恐慌。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颤抖着手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

他想把自己记忆中的核心设计参数默写下来,他想推演,想计算,想找到那个所谓的“致命缺陷”。

可他刚写下几个数字,就无力地停住了。

他连问题的方向都不知道,又该从何算起?

“白杨……”

赵海军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迷茫、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技术人员对于更高层次存在的、本能的向往和敬畏。

他忽然很想见见这个人。

他想知道,自己和同事们奋斗了十年的成果,到底错在了哪里。

……

就在赵家父子俩的内心被“白杨”这个名字搅得天翻地覆时,真正的白杨,却正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研究所的入口,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一扇厚重的铁门,和两旁延伸出去的高大围墙。

但任何试图靠近的人,都会立刻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伏尔加轿车,在距离大门五十米外的一道岗哨前,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走下来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国字脸,神情严肃,穿着一身得体的干部服。

他叫徐科长,全名徐卫国,是第二机械工业部航空工业局的一位总工艺师,兼任着技术处的科长。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戴着眼镜,面容清瘦,眼神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疲惫。

他是江望川,来自蓉城航空机械动力研究所,是国内涡扇发动机领域的青年专家。

“徐科长,就是这里?”江望川看着眼前这道普普通通的岗哨,有些难以置信。

来之前,周部长亲自找到徐卫国,说有一个地方,或许能解决他们遇到的天大难题。

那个难题,已经让蓉城研究所的项目停滞了整整三个月,整个团队一筹莫展。

徐卫国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介绍信,表情凝重地走上前。

站岗的哨兵,穿着普通的制服,但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

他接过介绍信,没有立刻放行,而是拿起桌上的一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汇报了几句。

片刻后,他放下电话,对着徐卫国敬了个礼:“请稍等,里面会派人来接你们。”

没过多久,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从铁门内悄无声息地驶出。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人,对他们再次核对了身份和介绍信上的编码,才示意他们上车。

轿车被留在了外面,司机也必须在原地等候。

吉普车驶入大门,江望川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

第一道门后,是一片开阔的缓冲地带,足有上百米。

紧接着,是第二道岗哨,这里的检查明显更加严格,除了证件,还动用了一种手持的金属探测仪器,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

“对不起,两位,请把公文包和手表暂时交给我们保管。”负责接待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徐卫国和江望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种安保级别,他们只在进入某些最核心的军事禁区时才体验过。

一个研究所而已,至于吗?

但他们不敢多问,只能照做。

车子继续前行,穿过第二道门,又经过了第三道全副武装的流动哨。

江望川甚至看到,在路旁的树林掩映下,似乎有更隐蔽的防御工事。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这里面到底在研究什么?

可周部长明明说,是来寻求航空发动机技术支持的。

吉普车最终在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五层灰色小楼前停下。

“到了,白所长在五楼办公室,林助理正在等你们。”

两人被领进小楼,里面的气息和外面截然不同。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地面一尘不染,墙壁上没有任何标语,只有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复杂结构图。

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匆匆走过,每个人都神情专注,目不斜视。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国营单位常见的松垮和闲散,只有一种高效、严谨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一个穿着得体,梳着利落马尾的年轻姑娘在电梯口迎接着他们。

“徐科长,江研究员,我是白所长的助理,我叫林慧。”姑娘的语气很客气,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白所长正在处理一份紧急数据,请二位先到会客室稍等片刻。”

“应该的,应该的,是我们冒昧打扰了。”徐卫国连忙说道。

被领进一间简洁的会客室,林慧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便转身离开,没有半句多余的寒暄。

江望川端着茶杯,手心却在冒汗。

他压低声音问:“徐科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阵仗,也太吓人了。”

徐卫国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来之前,周部长只跟我说,这个研究所的级别非常高,是能解决问题的地方。其他的,一个字都没透露。”

他顿了顿,补充道:“望川,记住,待会儿见了人,姿态放低一些。咱们那个问题,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望川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次带来的问题,是关于正在预研的第三代半战斗机配套的涡扇发动机。

在进行高空高速测试时,发动机的涡轮前温度始终无法稳定,一旦超过某个临界点,燃烧室就会出现致命的震荡,几次都险些造成空中停车的重大事故。

蓉城所组织了最顶尖的专家团队,攻关了三个月,尝试了十几种方案,从燃料喷嘴到燃烧室结构,都改了个遍,可问题依旧。

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更像是一个理论上的“鬼打墙”,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里面。

这一等,就是足足一个小时。

徐卫国和江望川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愈发心惊。

能让二机部的总工艺师干等一个小时,这位白所长的架子,或者说,他手头工作的分量,已经不言而喻。

终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林慧走了进来:“两位,白所长忙完了,请跟我来。”

两人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林慧走进了隔壁的所长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但陈设极其简单。

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占据了房间近三分之一的面积,桌上堆满了图纸和书籍。

另一边,是一整面墙的黑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

一个年轻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黑板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和蓝色的工装裤,身形挺拔,看起来……太年轻了。

“所长,徐科长和江研究员到了。”林慧轻声提醒。

年轻人转过身来。

一张清秀而沉稳的脸庞映入眼帘。

这就是白杨。

徐卫国和江望川都愣住了。

“徐科长,江同志,坐。”白杨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周部长的电话里没细说,说说你们遇到的具体问题。”

他直接得有些过分,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徐卫国定了定神,连忙示意江望川。

江望川深吸一口气,从随身携带的(经过检查后被送回来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张图纸和一份写满了数据的报告。

“白所长,是这样的……”他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开始介绍他们遇到的困境。

“我们正在研制的‘涡扇-x’项目,在进行高空台模拟试验时,当飞行速度超过2马赫,高度达到1万8千米时,发动机的涡轮前进气温度在达到1450k后,就会出现无法抑制的燃烧震荡,我们称之为‘高频喘振’。推力急剧下降,伴有强烈的结构共振……”

江望川越说,语速越快,将他们三个月来的所有尝试、所有失败的数据,都一一铺陈开来。

白杨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目光落在江望川带来的那几张燃烧室结构图和数据报告上。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江望川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

终于,江望川说完了,他有些口干舌燥地看着白杨,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忐忑,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成绩的学生。

白杨的目光从图纸上移开,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指,在其中一张燃烧室的剖面图上,轻轻点了点。

“你们的思路,一开始就走偏了。”

一句话,让江望川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们一直试图通过优化喷油环和火焰稳定器的结构,来抑制震荡。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问题可能不出在‘火’上,而是出在‘风’上?”白杨的声音依旧平静。

“风?”江望川愣住了。

“高超音速下,进入燃烧室的气流本身就极不稳定,你们设计的这个环形燃烧室,在进气端存在一个结构性的激波反射区。”

“低速时,影响不大。一旦进入高马赫状态,反射的激波会与主气流发生干涉,形成周期性的压力涡流。这个涡流,才是诱发燃烧不稳的根源。”

白杨站起身,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走到那张图纸前。

“你们看这里,”他的笔尖点在图纸的一个位置,“气流从扩压器出来,撞击到这个钝角,必然会产生第一道斜激波。”

“然后它会反射到对面的燃烧室壁面,再反射回来,在喷油嘴附近形成一个复杂的激波系。”

“你们的模拟风洞,根本吹不出这个效果,因为你们的传感器,根本没放在正确的位置。”

江望川顺着他的笔尖看去,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区域,是他们设计中一个默认的过渡区,从来没有人去怀疑过那里的气动问题!

所有人的焦点,都在下游的燃烧和火焰传播上!

“那……那该怎么解决?”江望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白杨没有直接回答。他拉过一张空白的草稿纸,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起来。

他没有画复杂的工程图,只是画了几个示意图,和一连串的数学公式。

“解决方案有两个。”

“第一,治标。在进气端加装一个可变的扰流片,主动去打乱激波的形成。但这会增加结构复杂度和故障率,我不推荐。”

“第二,治本。”

他的笔尖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全新的燃烧室进气道截面。

那是一个极其怪异,违反常规设计思路的非对称渐变曲面。

“改变这里的曲率,用非对称设计,引导主气流,将激波‘推’到下游,让它在进入核心燃烧区之前,就因为多次反射而耗散掉能量。”

“同时,在这里,”他又画了一个小小的结构,“增加一个亥姆霍兹共振腔,利用声学原理,吸收掉特定频率的压力脉动。”

唰唰唰——

铅笔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简洁而精准的算式,和几个看似潦草却无比精确的结构草图。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做完这一切,白杨将草稿纸轻轻推到两人面前。

“按照这个思路去重新设计进气道,做一个1:1的模型,再去吹风洞。问题应该就解决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徐卫国和江望川,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死地盯着那张薄薄的草稿纸。

徐卫国是总工艺师,虽然不懂最前沿的理论,但工程经验丰富。

他看不懂那些深奥的公式,但他能看懂那个全新的结构设计。

他能想象到,这个设计一旦实现,将会对整个发动机的气流组织,产生怎样颠覆性的影响。

而江望川,这位涡扇发动机领域的青年专家,此刻已经完全呆滞了。

他的大脑,正在被白杨提出的那个全新理论风暴般地席卷。

激波反射……周期性压力涡流……非对称引导……亥姆霍兹共振腔……

每一个词,都像一道闪电,劈开他脑中长久以来的迷雾!

他们团队上百名专家,耗费了三个月,查阅了无数国外资料,进行了无数次失败的试验,始终在燃烧的迷宫里打转。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倾听和五分钟的计算,就从一个他们从未想过的角度,釜底抽薪,直指核心!

那张草稿纸上的东西,不是一个模糊的方向,而是一个逻辑严密、数据详实、可以直接用于下一步设计的完整解决方案!

“这……这怎么可能……”江望川拿起那张纸,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他看着纸上那个优美而致命的非对称曲面设计,看着那个用于声学吸波的共振腔结构,喃喃自语,“鬼才……这简直是鬼才的设计!不,这是神来之笔!我们……我们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白杨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这已经不是技术水平高低的问题了。

这是维度上的碾压!

他们还在二维的平面上苦苦摸索,而白杨,已经站在了三维甚至更高维度的空间,俯视着全部的真相。

徐卫国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如水的年轻人,内心翻江倒海。

他终于明白,周部长为什么说,这里能解决问题。

他也终于明白,这个看似普通的研究所,为什么需要如此夸张的安保级别。

因为这里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足以改变**工业进程的“最终兵器”!

“白……白所长……”徐卫国站起身,对着白杨,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代表二机部,代表蓉城所几百名同志,谢谢您!”

这一躬,发自肺腑。

眼前这张薄薄的纸,挽救的不仅仅是一个价值数十亿的项目,更是为国家的一款主力战机,赢得了至少两年以上的宝贵时间!这份功劳,大到无法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