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白杨的身份太敏感了！
“白所长您放心！我王建国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把这件事落实下去！”
“我们搞技术的，可以接受失败，但绝不能容忍自欺欺人！从现在开始，运-10项目，一切以您的这份方案为准！”
这番话，王建国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白杨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是一种属于老一辈科研工作者特有的，近乎执拗的纯粹光芒。
他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客套话。
对于王建国这样的人，过多的安慰反而是种不尊重。
他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王建国而布满老茧的手。
“那么，周部长，王总工，我就先告辞了。”白杨松开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研究所里还有一堆数据等着我去处理。”
周部长站起身，亲自送他到门口：“好，白杨同志，路上注意安全。今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白杨点头致意，拉开了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门外，一个穿着得体，身姿挺拔的年轻女孩立刻站了起来。
她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包，眼神锐利而干练，正是白杨的助理林慧。
看到白杨出来，林慧立刻迎了上来，低声问道：“所长，都顺利吗？”
“嗯。”白杨应了一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回所里。”
“是！”林慧没有多问一句，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
……
办公室的门被周部长轻轻关上。
门内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王建国还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听到那远去的脚步声。
他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恶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精神却又处在一种异样的亢奋之中。
那份报告，就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周部长走回沙发旁，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王建国。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走着，敲打在两人心上。
过了许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部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建国，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王建国猛地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周部长，眼神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和坚定。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回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汇报工作的姿态，条理清晰地说道：“部长，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我今天连夜就赶回沪城。明天一早，不，今晚一到，我就立刻召集所有核心单位的负责人，包括总体设计、气动、结构、强度、动力、航电……所有组的组长，一个都不能少，连夜开会。”
“会上，我会把白所长这份报告里的问题，原原本本地摆在大家面前。尤其是机体结构疲劳强度和发动机可靠性这两个要害问题，必须让他们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认识到，我们现在的设计，存在着多么致命的安全隐患。”
周部长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建国攥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然后，我会当场宣布，原定于下周的首次试飞，无限期延迟。”
“延迟试飞”这四个字一出口，王建国自己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一个决定，这几乎是在否定过去几年的总攻阶段，是在给所有翘首以盼的人当头泼下一盆冰水。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部长，我心里清楚，这么做，会捅一个天大的马蜂窝。”
“运-10项目，搞了快十年了。几百个单位，几万人的心血，国家投入的资金更是不计其数。”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样机造出来，眼看就要一飞冲天，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好消息。我这一嗓子喊停，还要把好不容易砌起来的墙推倒一多半，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艰难险阻，不言而喻。
“那些为了项目进度，日夜赶工的兄弟单位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们设计部门在耍他们。”
“那些等着项目出成果，好向上级报喜的领导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王建国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掉链子，是无能，是动摇。”
“还有我们项目组内部，那几千号研究员、工程师，他们熬了多少个通宵，加了多少个班，画的图纸堆起来比人都高。”
“现在告诉他们，很多东西都要推倒重来，很多路都走错了……这股气，会把人的心都给泄掉的。”
“说到底，”王建国自嘲地笑了笑，“花了这么多钱，这么多时间，动员了这么多人力，最后发现关键技术走错了方向。”
“这么大的责任，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背锅。这个锅，除了我这个机体结构负责人，还能有谁来背呢？”
他抬起头，直视着周部长的眼睛，目光坦然得没有一丝杂质：“但是部长，这个锅，我背！不管别人怎么骂我，怎么戳我的脊梁骨，我都认了！”
“跟安全比起来，跟我们国家大飞机的未来比起来，我王建国个人的名声、前途，算个屁！”
一番话说完，他重重地靠在沙发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周部长定定地看了他足足有十几秒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一丝赞许，还有一丝不易察异的感动。
他知道王建国这个人，技术好，脾气也倔，是典型的又臭又硬的知识分子。
但他也知道，这种人，有风骨，有担当！
在巨大的压力和责任面前，他没有选择推诿，没有选择自保，而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如何解决问题，并准备好承担一切后果。
这，才是国家真正需要的栋梁之才！
周部长沉默了片刻，缓缓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没有过滤嘴的香烟，扔了一包给王建国。
“建国啊，压力别那么大。”周部长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坚毅的面容。
“资金方面，我来帮你想办法。”周部长一开口，就给了王建国一颗定心丸，“推倒重来，肯定要增加预算。”
“LC9超硬铝合金的冶炼，整体壁板的铣削加工，还有发动机的升级改造，哪一样不要钱？这笔钱，数目小不了。”
“你回去后，让财务部门和技术部门尽快拿出一个详细的预算方案给我，我亲自去找计委和财**部的领导谈！”
王建国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狂风暴雨，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最坚实的后盾！
“至于上面的压力，”周部长弹了弹烟灰，语气变得更加沉稳有力，“我也会尽量帮你顶住。项目延期，肯定会有人问责。”
“到时候，所有的报告都先送到我这里来，我来签字，我来解释。”
“你王建国，只需要给我安安心心地，把技术问题彻彻底底地解决掉！”
“你回去之后，先不要管别的，集中你们最核心的技术专家，把白所长这份方案给我吃透、研究透！然后，拿出一个最详尽、最可靠的执行计划和时间表来。”
“我要知道，按照这份新方案，我们用最快的速度，需要多久，才能让一架全新的、安全的、性能世界一流的运-10，真正地飞上蓝天！”
周部长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王建国的四肢百骸。
他眼眶一热，差点当场掉下泪来。
他原以为自己将要孤军奋战，独自面对千夫所指。
可周部长这几句话，等于是把最难啃的两个骨头，全都自己扛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支持了，这是在为他保驾护航！
是把自己的前途，都押在了这件事上！
“部……部长……”王建国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猛地站起身，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任何感谢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谢谢您！我……我代表运-10项目组几万名同志，谢谢您！”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一句朴实却又重逾千斤的感谢。
周部长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脸上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先别急着谢我。我帮你，是有条件的。”
王建国一愣，立刻坐得笔直：“部长您请说！只要能救活运-10，上刀山下火海，我王建国绝不皱一下眉头！”
周部长将手中的烟蒂在烟灰缸里用力地摁灭，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关于白杨同志的身份，以及这份报告的来源，必须严格保密。”
“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白杨同志自己知。除此之外，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报告的真正作者是谁。”
“当然，”周部长补充道：“要推动这么大的技术改造，你一个人肯定不行。你可以挑选几个绝对可靠的、在政治上和技术上都过硬的核心负责人，比如你们的总设计师，气动总师，动力总师，让他们也看这份报告。”
“但范围必须控制在最小，而且，每一个看过这份报告的人，都必须签署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
王建国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白杨的身份太敏感了！
三代机总设计师、052d驱逐舰总顾问……这些名头任何一个放出去，都足以在整个国防工业系统里引起十二级地震！
这些项目，都是国之重器，是最高机密。
如果因为运-10的事情，导致白杨同志的身份过早暴露，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麻烦，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不能为了解决一个问题，而制造出十个更大的问题。
“部长，我明白了！”王建国重重地点头，“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只是……这个保密协议……”王建国有些为难，“我这次回去事发突然，恐怕……”
“这个你不用担心。”周部长仿佛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从办公桌的带锁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了王建国。
“这里面是五份空白的最高保密等级协议书，以及我的授权说明。事急从权，你带回去，让需要知情的人当场签字画押，按上手印。”
“签完之后，立刻封存，下次你来京城开会的时候，再亲手交给我，由我来归档。”
王建国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只觉得这薄薄的几张纸，仿佛有千钧之重。
周部长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建国，该我做的，能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靠你们运-10项目组自己去走了。”
“没有了白所长这个‘神仙’在前面指路，你拿着这份‘天书’，要怎么去说服那些骄傲的工程师？要怎么去安抚那些失落的研究员？要怎么去调动那么多协作单位的积极性？这，才是对你真正的考验。”
“记住，你手里拿的，是正确答案。但如何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正确答案，并且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一起，把这道题重新做一遍，这需要大智慧，大毅力，大手腕。”
周部长的话，像一记记重锤，敲在王建国的心上。
他瞬间清醒了。
是啊，最大的困难，不是技术本身，而是人！是人心！
……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已经有些褶皱的蓝色工作服，将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然后郑重地拿起那份报告。
他朝着周部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部长，您放心。”
“我王建国，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声音不再激动，不再高亢，却透着一股决然。
走出办公楼，京城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王建国的脸上，让他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夜空，几颗疏星在云层后闪烁。
他握紧了手中的公文包，大步流星地走向招待所的方向。
他要立刻去火车站，买最早一班回沪城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