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奖励的一种方式!
伏尔加轿车驶过熟悉的营门岗哨,在灰砖红瓦的家属楼前缓缓停下。
七十年代末的部队大院,自有一股别样的宁静肃穆,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和煤烟混合的味道。
小李麻利地跳下车,绕过来替白杨拉开车门:“所长,到家了!您好好休息,有事您随时给我打电话,不,没事别给我打电话,好好休息!”
他挠挠头,嘿嘿笑着补充,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白杨下了车,拍拍小李的肩膀:“行了,知道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所里还一堆事呢。”
“保证完成任务!”小李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跳上车,一溜烟开走了,留下白杨一个人站在楼前。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积累的疲惫。
白杨抬头看了看自家窗户窗台上那盆不起眼的吊兰长得郁郁葱葱。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门。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收拾得窗明几净,简单的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水泥地面擦得发亮,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和整洁。
“谁啊?”里屋传来一个清脆温婉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我回来了。”白杨换上拖鞋,应了一声。
门帘一挑,穿着家常布衫的钱雯惠走了出来,看到白杨,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哎?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不是说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吗?”
她快步走上前,仔细打量着丈夫的脸色,“出什么事了?脸色看着……好像比早上好点?”
白杨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
他顺手接过妻子递来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晾好的温开水,喝了一口,才笑着把那份“强制休假”的文件简单说了一下。
当然,省去了小李“告御状”的细节,只说是部里领导体恤。
钱雯惠听完,先是一愣,随即轻轻嗔怪道:“我就说你,工作起来不要命!这下好了吧,惊动大领导了。不过也好,是该歇歇了,你看你眼底下那乌青,都快赶上熊猫了。”
她伸手想摸摸白杨的眼圈,又缩了回去,只是语气里满是心疼。
“嗯,领导关心,组织爱护嘛。”白杨半开玩笑地说着:“这三天,我就在家好好‘反省’。”
“反省什么呀,好好休息就是了。”钱雯惠给他续了点水,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絮絮叨叨地说起家里的事情。
“对了,早上妈还打电话过来,问咱们周末回不回去吃饭呢。还有,爸昨天跟我念叨,说你要是这阵子能稍微得空喘口气,就让你去他那一趟,好像有事想跟你聊聊。”
白杨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
岳父钱钟文找他?
钱钟文也是部队的老人了,性格沉稳,轻易不会说什么。
他特意嘱咐女儿转达,让自己“得空”就过去一趟,结合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假期”,白杨心里立刻就有了谱。
这事儿,八成和自己有点关系。
他放下水杯,沉吟了一下。
原本打算这三天就彻底放空,在家睡大觉。
但岳父这边既然开口了,而且时机这么巧,肯定不是普通的家常闲聊。
“爸那边具体说什么事了吗?”白杨问道。
钱雯惠摇摇头:“没细说,就说让你有空过去坐坐。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嘛,话不多,但心里有数。我看他那语气,好像是挺重要的事儿。”
“行,我知道了。”白杨点点头,“正好我现在‘奉旨休假’,明天上午,我就过去一趟。”
“嗯,那我晚上给爸回个电话,说你明天过去。”钱雯惠温柔地应道。
她并不多问丈夫工作上的事情,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她只关心丈夫累不累,身体好不好。
“好。”白杨应着,心里却在琢磨,岳父那边会是什么事呢?
最近好像没听说他那边有什么大的变动。
难道是……?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
白杨换了身干净的便装,蹬上自行车,朝着岳父家骑去。
钱钟文家也在同一个大院,不过是更靠里的一栋楼,环境更清静些。
轻车熟路地上了楼,敲开门,开门的正是丈母娘。
“哎呦,杨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丈母娘看到白杨,脸上立刻笑开了花,热情地把他让进屋,“惠惠昨晚打电话说你今天要来,你爸一早就念叨着呢。快坐,刚泡的茶。”
“妈。”白杨笑着叫人,换了鞋走进客厅。
客厅的陈设比白杨自己家要更齐整一些,看得出是精心布置过的。
钱钟文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看报纸,听到动静,放下报纸,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来了?”钱钟文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爸。”白杨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钱雯惠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杨子来了?你先跟爸聊着,妈,咱们先把中午的菜准备出来。”
“好嘞。”丈母娘应了一声,转身跟着女儿进了厨房,还顺手把厨房门带上了小半扇,客厅里顿时只剩下翁婿两人。
茶几上,沏好的热茶冒着袅袅白烟。
钱钟文拿起茶壶,给白杨面前的杯子续上水,动作不紧不慢。
白杨没有急着喝茶,他看着岳父鬓边又多了几缕的白发,以及眉宇间那份不同寻常的凝重,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他知道岳父的性子,不喜欢绕弯子,索性自己先开口。
“爸,听雯惠说,您找我有点事?”白杨语气平和地问道。
钱钟文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白杨,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茶杯。
“杨子,有件事,我这心里头……有点不踏实。”钱钟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也知道,我这把年纪了,再过几年就该退下来了。按理说,现在就是按部就班,站好最后一班岗,平稳过渡。”
白杨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可是,前两天,部里突然下了个任命,”钱钟文皱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困惑,“给我提了一级。不是平调,是实打实地升了一级。”
他看着白杨,眼神更加锐利:“杨子,你跟我说实话,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白杨心中了然。
果然如此。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看到白杨的反应,钱钟文心里基本已经确定了。
他不是傻子,自己最近既没有特别突出的工作表现,也没有参与什么重大立功项目,更没到处托关系走门路。
这平白无故掉下来的“馅饼”,还是在这个时间点,怎么想都透着蹊跷。
而唯一能解释这蹊跷的变量,似乎就只有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身居高位,从事着最顶尖机密研究的女婿了。
“爸,”白杨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语气诚恳而温和,“您就别想那么多了。组织上的安排,自然有组织上的考虑。您为革命工作了一辈子,兢兢业业,这是组织对您的肯定。”
钱钟文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这些年干了多少活,值不值这个位置,我心里有数。”
“这任命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合常理了。”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是不是因为你?因为你做的那些工作?”
白杨看着岳父执着的眼神,知道再含糊下去也没意义,反而会让老人家心里更不安。
他沉吟片刻,斟酌着语句,既要说明情况,又不能泄露任何不该说的东西。
“爸,有些事情,我的身份不方便说得太细。”白杨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的工作性质您是知道的,保密层级很高。”
“很多时候,一些……嗯,可以说是奖励或者荣誉,没办法直接落到我个人头上。这既是规定,也是保护。”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岳父的表情,继续说道:“所以,有时候,组织上会用一些其他的方式,来体现对相关人员及其家庭的关怀和肯定。”
“这是一种……补偿机制,也是一种认可。您这次的任命,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的一部分。”
白杨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这份“意外之喜”,确实和他有关,是上面通过提拔他岳父的方式,间接地对他进行奖励和安抚。
钱钟文听完,脸色却更加凝重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客厅里踱了两步,眉头紧锁:“这怎么行?!这绝对不行!我怎么能沾你的光?这不符合原则!我得给组织部打个电话,把情况说清楚,这个任命我不能接受!”
他一生正直,最重原则,这种“曲线”得来的好处,让他感到十分不安,甚至有些烫手。
在他看来,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该自己的,绝不能要。
“爸!”白杨连忙也站起身,伸手拦住了正要去拿电话的岳父,“您先别激动,听我说完。”
他扶着岳父的胳膊,让他重新坐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您听我说,这件事情,您打电话是没用的,甚至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钱钟文有些错愕地看着白杨。
“这件事情,肯定不是哪个部门或者哪个人私下做的决定。”白杨解释道,“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做安排,必然是经过了更高层级的综合考量和批准。这其中涉及到的因素,比您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看着岳父依旧充满疑虑的眼睛,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劝慰:“您想,如果这会对您或者对我,或者对国家有任何不良影响,上面会做这样的决定吗?”
“不会的。这恰恰说明,组织上认为这样做是合适的,也是有必要的。”
“您就安心接受组织的安排,这是对您过去工作的肯定,也是……对我们整个家庭为国家默默奉献的一种认可。”
“您接受了,就是对组织决定的尊重,也是对我工作最大的支持。”
白杨的话语重心长,“您如果非要去打电话,反而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让那些做出安排的领导为难。这并不是您想看到的结果,对吧?”
钱钟文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轻,但眼神沉稳、思路清晰的女婿,心里五味杂陈。
白杨的话有道理,能动用这种方式来“奖励”,层级肯定低不了,自己冒然去捅破,确实可能适得其反。
可是……心里那道坎,还是有点过不去。
一辈子按规矩办事,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总觉得像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白杨看出了岳父的挣扎,继续温言劝道:“爸,您就把这看作是组织对老同志的一种关怀。您在这个位置上,也能更好地发挥余热,不是吗?”
“这件事情,对您,对我们家,都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您就放宽心,正常履职就好。”
他拍了拍岳父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些:“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是组织信任您。您就当是……提前享受了一点退休前的荣誉待遇?”
钱钟文抬起头,看着白杨脸上那份笃定和真诚,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了一些。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心里的郁结都吐出来。
“唉……你们年轻人这些道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他摇了摇头,语气虽然还有些无奈,但态度明显软化了,“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我就听组织的安排。”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别扭,但他相信白杨不会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骗他。
而且,白杨说得对,这很可能是更高层级的决定,自己再纠结,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可能坏事。
看到岳父终于松口,白杨也松了口气。
他知道,老一辈革命者有他们的坚持和原则,要让他们接受这种“变通”的方式,确实需要一个过程。
“这就对了,爸。”白杨笑着重新拿起茶杯,“这事儿您就放下吧,别影响心情。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