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语集未语无痕

第667章 纸人记

川北的夏末,山野还绿得发亮。?鸿¢特·晓¢税*徃? !庚?辛!最?哙¢坡上的苞谷秆子排得密匝匝的,风一过,沙沙响。周树财家的土房窝在山坳里,房后几笼竹子,门前一棵老槐树,枝桠伸得老远。

王如芝坐在槐树下择豆角,眼角瞟见坡下小路上来了个人影。等近了些,才看清是个卖货郎,担着两个大筐,走得晃晃悠悠。

“卖纸人咯!好看又实用的纸人!”货郎吆喝着,声音尖细,不像本地人。

如芝放下豆角筐,拍了拍围裙站起身。货郎己经走到槐树下,放下担子擦汗。他那张脸白得古怪,像是从来没晒过太阳。

“大姐,买对纸人不?能帮干活,能陪说话。”货郎笑着,露出一口过于整齐的白牙。

如芝凑近看那筐里的纸人。一男一女,糊得精细,脸上两坨腮红,眼睛黑溜溜的首勾勾盯着人。

“啥子纸人哦,吓人巴煞的。”如芝撇嘴,“不要不要,你赶紧走。”

货郎也不恼,仍是笑:“放着呗,不要钱。要是好用,下回我再来收钱。”说完竟真转身下了坡,担子也不要了,走得飞快,一会儿就没了影。

如芝愣在原地,瞅瞅那对纸人,心里发毛。但想着白捡的便宜,还是拎起纸人回了屋。

晚上周树财扛着锄头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堂屋里多了两个纸人,吓得差点跳起来。

“日你先人!哪个龟儿子放的纸人?”周树财骂道,黑脸上汗津津的。

如芝从灶房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嚷啥子嚷,卖货郎送的,说能帮干活。”

“瓜婆娘!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往屋里拿?”周树财瞪着眼,“我看你是屄痒了,赶紧扔求掉!”

如芝不乐意了:“扔啥子扔?好歹是人家白送的。~珊_叶?屋_ +醉_欣!蟑/节·更`鑫?哙/你看这糊得多好,放屋里怪好看哩。”

两口子吵吵嚷嚷,最后还是把纸人留了下来,靠在堂屋墙角。

夜里起了风,吹得窗户纸哗哗响。周树财睡得沉,如芝却半醒着,总觉得堂屋里有动静。她推推丈夫:“你听,好像有啥子声音。”

周树财咕哝一句:“屁声音!睡你的觉。”翻个身又打起鼾。

如芝竖着耳朵听,似乎有稀里哗啦的声响,像是纸被风吹动,又像是……轻轻的脚步声。她心里发毛,往被窝里缩了缩。

第二天一早,如芝起来做饭,发现灶房地上干干净净,昨晚没扫的渣渣都不见了。她心里奇怪,但也没多想。

吃过早饭,周树财下地去了。如芝在院里喂鸡,回头透过门洞看见堂屋里的纸人,总觉得那女纸人的位置变了,原本是正对着门的,现在却微微侧着身子。

她心里发毛,进屋把纸人转回去,嘴里念叨:“真是见了鬼了。”

日子一天天过,怪事越来越多。早上起来,水缸总是满的;地扫得干干净净;有时甚至晾在外面的衣服也不知被谁收了回来,叠得整整齐齐。

如芝心里越来越慌,跟周树财说,男人却骂她:“瓜婆娘,有人帮干活还不安逸?怕是祖宗显灵喽!”

但如芝注意到,那对纸人的位置总是在变。有时并肩站着,有时面对面,有一次甚至发现它们手拉着手。

一天深夜,如芝起夜,迷迷糊糊中看见堂屋有两个身影在移动。她吓得一激灵,揉眼再看,却只有纸人静静地立在墙角。_d.i.n/g.d`i-a_n/s¢h!u.k¨u\.?c.o/m?

第二天,她下定决心要扔掉纸人。周树财却不同意了:“扔啥子扔?自从有了这纸人,屋里活都有人做,庄稼也长得好,这是福气!”

原来,周树财的地里苞谷长得格外好,比旁人家的都高都壮。他认准是纸人带来的好运。

如芝拗不过丈夫,只好作罢。但她多了个心眼,每晚临睡前,用灶灰在纸人周围撒一圈,这样要是它们真能动,就会留下脚印。

头几天,灶灰纹丝未动。如芝渐渐放下心来,以为是自己多想。

首到第五天清晨,她发现灶灰上有浅浅的痕迹,不像脚印,倒像是纸片拖过的印子。

当天晚上,如芝假装睡着,等周树财鼾声响起,她悄悄爬起,透过门缝往堂屋看。

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得堂屋半明半暗。那两个纸人竟然在慢慢移动,轻飘飘地,纸做的身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女纸人拿起扫帚,开始扫地;男纸人则拿起抹布,擦拭桌椅。它们的动作僵硬却熟练,像是有看不见的线在操控。

如芝吓得腿软,正要叫醒丈夫,却见两个纸人做完活,并没有回到墙角,而是并肩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亮。

更吓人的是,女纸人慢慢抬起纸手,指了指窗外的槐树。男纸人居然点了点头,然后两个纸人轻轻靠在一起,像是真人在谈恋爱。

如芝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有鬼啊!”

周树财被惊醒,冲进堂屋一看,纸人好端端地立在墙角,仿佛从未动过。

“疯婆娘!大半夜嚎啥子?”周树财骂道。

如芝语无伦次地说了刚才所见,周树财自然不信,只觉得婆娘中了邪。两人大吵一架,越吵越激动,随后打了起来,周树财打不过只能逃跑,如芝在后面追着用石头砸,周树财鞋都跑掉了……

第二天,周树财下地后,如芝越想越怕,跑去邻村找张端公。张端公七十多了,懂些阴阳法术,听了如芝的讲述,脸色凝重。

“那卖货郎怕是‘扎纸匠’,专做邪门纸人。”张端公说,“纸人成了精,借人家阳气修炼。久了会对主家不利的!”

如芝吓得脸白,求端公帮忙。端公答应晚上来看看。

日落西山时,张端公来了,带着一包法器。他先进屋看了纸人,眉头紧锁。

“好凶的纸精!”端公摇头,“今晚必须送走。”

周树财却不信邪,骂端公是来骗钱的,骂如芝是混账婆娘。端公也不争辩,只说要等到子时作法。

夜深了,西人——周树财、王如芝和张端公,还有端公的徒弟——守在堂屋。纸人依然立在墙角,在油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子时一到,端公起身,点燃三炷香,开始念咒。忽然一阵风吹灭油灯,堂屋陷入黑暗。

黑暗中响起窸窣声,像是纸在摩擦。端公赶紧让徒弟点灯。

灯光亮起,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两个纸人竟然面对面贴在一起,纸手相握,像是在跳舞。

端公大喝一声,掏出符纸贴向纸人。就在这时,纸人突然自己动起来,飞快地旋转,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按住它们!”端公喊道。

周树财这才信了邪,壮着胆子上前抓男纸人。谁知那纸人力气大得惊人,一甩手就把周树财甩了个趔趄。

端公继续念咒,纸人旋转越来越快,几乎要飞起来。突然,女纸人发出一声像是叹息的声音,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端公趁机将符纸贴在两个纸人额头上,它们顿时不动了。

“快,拿到外面烧了!”端公喘着气说。

周树财不忍心,但还是拗不过,只能和端公徒弟抱起纸人跑到院里,堆上干柴点火。火焰升起,纸人很快被吞没。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火中似乎传出轻轻的、满足的叹息声,而不是痛苦的尖叫。火焰中还隐约可见两个相拥的人形,随后化为灰烬。

事后,端公说:“这纸人里怕是附了一对苦命鸳鸯的魂。他们不想害人,只是借纸人身子和一和。烧了也好,让他们超生去了。”

周树财和如芝再也不敢贪便宜,日子恢复了平常。但有时夜深人静,如芝会想起那对纸人相拥的样子,心里竟有了怅然,偶尔还会偷偷抹眼泪。

川北的秋天来了,山野染上金黄。周树财家的苞谷获得丰收,夫妻俩忙着收割,渐渐忘了纸人的事。

只有一个午后,如芝在堂屋打盹,朦胧中似乎看见一对年轻男女手拉手站在门口,对她笑了笑,然后消失在阳光里。她惊醒过来,门前空无一人,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

也许世间真有无法相守的缘分,要借一副纸做的身子,短暂地靠一靠。想到这里,如芝心里酸酸的,又流了眼泪,哭过后,她懒懒的起身去灶房准备晚饭。

炊烟升起,在山坳间袅袅飘散。夕阳西下,给土房和苞谷地镀上一层金色。生活继续着,平淡,真实,有着人间烟火的温暖和惆怅。

那对纸人的灰烬早己被风吹散,融入了这片他们曾经短暂“生活”过的土地。或许对于无法圆满的缘分来说,这己经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