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鬼引路
我们村往西走三里地,有一片老坟岗,村里人叫它“西岗子”。!兰·兰¨文^穴¢ .已¢发.布?醉~薪+璋¢劫\那地方杂草比人高,歪脖子老槐树盘根错节,几座无主荒坟早己被野狗刨得不成样子,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死人张着嘴。
老辈人说,西岗子邪性,尤其是月头低垂的夜晚。
村里的马老三就撞上过那邪乎事。马老三五十多岁,黑瘦干瘪,平日里给人做木匠活,手艺精巧,脾气却倔得像头驴。那年初秋,邻村有户人家娶媳妇,请马老三去打一套家具。主家热情,完工后硬留他吃席,几杯烧刀子下肚,天色就擦黑了。
主家要留宿,马老三却摆摆手,打着酒嗝:“屁大点路,闭着眼……闭着眼就摸回去了!”他借着酒劲,扛起家伙什就往回走。秋风一吹,酒劲上了头,他深一脚浅一脚,不知怎么竟绕到了西岗子边上。
月亮被薄云遮着,透下些惨白的光。风掠过坟头的长草,发出簌簌的怪响。马老三酒醒了一半,心里发毛,暗骂自己走了背字。他硬着头皮,想快点穿过这片坟地。
就在这时,他瞧见前头不远处,有一点微弱的亮光在移动。
朦朦胧胧的,像是一盏灯笼,发着幽蓝幽蓝的光,离地约莫三尺高,飘忽不定。
马老三心里“咯噔”一下。这荒郊野岭、乱坟岗子,谁他妈会在这儿打灯笼?他停下脚步,揉揉眼睛再瞧。那蓝灯笼还在,不急不缓地往前飘着。
“谁……谁在那儿?”马老三喊了一嗓子,声音发颤,被风吹散在旷野里,没得到半点回应。
那灯笼却像是听到了似的,忽然停住了,就那样悬在不远处,幽幽地闪着。+e′z-暁/税*王_ ,更+欣′嶵`哙,
马老三脊梁骨窜起一股寒气。他想起老人们说过的事儿——鬼引路。据说有些横死鬼投不了胎,会在夜里提个灯笼,引活人跟他走,走到他的坟坑里去作伴。
他不敢再看那灯笼,低下头想从旁边绕过去。可那蓝光像是钉在了他眼里,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又抬眼瞥去。
这一瞥,差点把他的魂吓飞了。那灯笼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他侧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依旧悬着,仿佛在等他。
马老三头皮发炸,转身就想往回跑。可怪事发生了,他明明朝着来的方向跑,可跑了几步,一抬眼,那盏幽蓝的灯笼又在他前面,好像他刚才那几步是朝着它跑过去似的。
他换个方向再跑,结果还是一样。那盏蓝灯笼总在他前方不远处,不声不响,不紧不慢地悬着。他像被鬼画了个圈,怎么都绕不出这片坟地。
马老三彻底慌了,酒劲全化作冷汗冒出来。他听说过,遇到鬼引路,不能跟着走,一旦跟着走了,魂就被勾走了,走到天亮一看,说不定就站在悬崖边上或者淹死的水塘边。
他索性蹲下来,掏出烟袋,想点烟壮壮胆。可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要么没擦着,要么刚冒点火苗就被风吹灭。那盏蓝灯笼静静地飘在那儿,像是在嘲笑他。
就在这时,他隐约看见灯笼后面,好像有个极淡极淡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形状,但那灯笼提手下面,确确实实连着个什么细长条的东西,像是……一只提着灯笼的手!
马老三“嗷”一嗓子蹦起来,家伙什也顾不上了,没头苍蝇似的乱窜。-x_i/n^r′c*y_.^c-o¨m′可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冲,那盏要命的蓝灯笼总是在他前面挡着路。他累得气喘吁吁,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绝望地发现,他根本就是在以那盏灯笼为中心打转。
最后,他实在跑不动了,瘫坐在地上,呼哧带喘,惊恐地盯着那盏灯笼。它也不动了,就那样与他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一个时辰。马老三渐渐发现,那灯笼似乎……在等他跟上去?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想起小时候听太奶奶说过,遇到鬼引路,若是破不了,有时候只能跟着走,但千万别走它正后方,要斜着跟在侧边,心里要不停地念着自家祖辈的名字,靠祖宗护佑或许能寻到一线生机。
马老三没办法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啐了口唾沫,哑着嗓子喃喃念叨:“爹,爷爷,老太爷……保佑儿子啊……”他不敢看那灯笼,斜着身子,朝着灯笼的侧前方迈了一步。
那灯笼幽幽地往前飘动了一点。
马老三心里一沉,果然是要他跟着。他咬着牙,硬着头皮,保持着侧向的姿势,慢慢地跟着那点移动的蓝光。
每走几步,他就忍不住瞥一眼。那灯笼引的路极其古怪,专挑难走的地方。一会儿绕过一个塌了半边的荒坟,一会儿又从两棵歪扭的老槐树中间穿过,地上的藤蔓不时绊他一个趔趄。有几次他差点跟丢,但那蓝光总会在他犹豫时稍稍停顿一下。
他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跟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祖辈,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周围的坟包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越发狰狞,像一个个蹲伏的怪兽。
那蓝灯笼引着他越走越深,最后在一片特别茂密的荆棘丛前停了下来。马老三也跟着停下,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
鬼要把他引到这地方做什么。
那灯笼静止片刻,然后竟开始慢慢下沉,像是要沉入那片荆棘底下似的,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
马老三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下面就是这鬼的坟穴,要拉他下去。他正要转身拼命,脚下却被什么硬物猛地一绊,“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摔得七荤八素,手在地上乱摸,摸到的却不是泥土,而是一块冰冷梆硬、边缘齐整的东西——像是石头?他借着那即将消失的蓝光低头一看,魂差点飞了——那是一块残破的墓碑,倒卧在草丛里!
而绊倒他的,正是墓碑的基座。
那盏蓝灯笼,此时己完全沉入荆棘丛根部,倏地一下,灭了。
西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风吹过荆棘的尖啸。
马老三连滚带爬地远离那块墓碑,瘫在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魂未定地发现,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眼熟。他仔细辨认方向,竟然发现,穿过前面那片稀疏的树丛,就是通往村里的小道!
那鬼灯笼……竟把他引出来了?
他屁滚尿流的跑回家里。第二天天蒙蒙亮,马老三带着一帮胆大的村民回到西岗子。按照记忆,他们找到那片荆棘丛,小心翼翼地拨开。荆棘丛后面,根本没有什么坟坑,只有那块倒下的破旧墓碑。
而就在墓碑旁边不远处,他们发现了一个塌陷下去的土洞,黑咕隆咚的,往外冒着阴湿的寒气。有人拿长竹竿往里探了探,深不见底。看那塌陷的痕迹,像是有些年头了,洞口被荒草和荆棘遮掩得严严实实。
若不是走到极近处,根本发现不了。昨晚马老三要是慌不择路地乱跑,极其可能一脚踩空跌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村里最老的寿公被请来,他眯着眼看了那墓碑好久,又捻着胡须听了马老三昨晚的经历(马老三省去了念叨祖辈那段,只说自己瞎摸出来的),半晌才缓缓道:“这碑……好像是几十年前看坟人老刘头的,他是个孤老头子,死得早,就埋这附近。解放后破西旧,所有墓碑都被城里来的红小兵砸了,老刘头的也不例外。他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就是孤苦伶仃的……兴许是看你走了死路,心好,提灯给你照个生路?”
马老三没说话,心里却怦怦首跳。他后来偷偷备了水酒香烛,回到那倒下的墓碑前祭拜了一番。不管那晚引路的到底是什么,是善是恶,他都后怕不己。
打那以后,马老三再也不敢天黑之后走西岗子,酒也戒了大半。有时深夜醒来,他仿佛还能看见那点幽蓝的光在眼前飘,冷寂,无声,却仿佛诉说着黄土之下,那些不曾消散的孤寂与执念。它们或许并无害人之心,只是以某种诡异的方式,固执地徘徊在阳间与阴界的模糊边缘,提醒着生者,这世间有些路,终究不宜在黑暗中独行。
村里的老人说,鬼引路,引的未必是黄泉路,有时或许是人心里的迷途。那些飘荡在荒坟野岗间的幽蓝灯火,与其说是索命的符咒,不如说是一种无言的警示,来自于那些曾被遗忘的亡者,他们以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划下生与死之间那道模糊而危险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