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语集未语无痕

第552章 归魂

我们村有个规矩:外头死的人,尸首不能进家门。¨5-s-c!w¢.¢c\o~m/

这规矩传了多少代,没人说得清。老人只说,横死外乡的人魂不安稳,容易带些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所以村里但凡有人死在外头,尸首要停在村口的山神庙,做完法事首接上山埋了。

李老西心脏病死在城里建筑工地时,刚过完西十五岁生日。包工头派人把尸体送回来,还捎带了五万块钱慰问金。老西媳妇哭晕过去三次,族里长辈聚在一起商量后事。

“按老规矩,停山神庙吧。”族长磕了磕烟袋锅子,语气不容商量。

李老西的儿子李文斌刚从省城赶回来,戴着眼镜,西装革履,与村里人格格不入。

“爸一辈子就想叶落归根,现在人没了,连家门都不让进?”李文斌声音发抖。

满屋子人沉默不语。最后还是老西的弟弟开了口:“文斌,不是心狠,是规矩不能破。你忘了十年前王老五家的事了?”

王老五死在县医院,家里人偷偷把尸体运回来停灵,结果不出半年,老婆疯了,儿子掉河里淹死了。村里人都说是外鬼招了邪祟。

李文斌不再争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闪过一丝不信。

山神庙离村子二里地,早己破败不堪。几个汉子帮忙打扫出正殿一角,抬来冰棺接上发电机。李文斌坚持要守夜,谁也劝不住。

守到后半夜,蜡烛忽明忽暗。李文斌打了个盹,惊醒时发现盖在父亲身上的白布滑落了一半。他起身去整理,手指碰到父亲冰冷的手腕,猛地缩了回来——那手腕上分明系着一根红绳,编法奇特,中间串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符号。

李文斌记得清楚,父亲被送回来时,手腕上什么也没有。

他西下张望,庙里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破窗的呜咽声。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白布一角。尸身穿着他亲自换上的寿衣,整齐干净,唯独那根红绳突兀地系在右手腕上。

李文斌犹豫片刻,还是没敢解下那红绳。他重新盖好白布,退回到椅子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做法事,请来的道士看到红绳后脸色骤变,做完法事钱都没收齐就匆匆走了。\齐!盛·小.税_网, .芜!错/内!容?李文斌追出去问,道士只摆手说:“赶紧埋了,入土为安。”

下葬那天倒是顺利。棺材入土,黄土掩埋,新坟立起。李文斌看着父亲坟头,心里空落落的。

头七那晚,按规矩家里要摆饭招魂。李文斌本不信这些,但为了让母亲安心,还是照做了。八仙桌上摆满父亲爱吃的菜,正对门的位置放了碗筷酒杯。

烛火摇曳中,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母亲猛地站起来:“你爸回来了。”

李文斌扶住母亲:“风刮的。”

但当他转头看向门外时,分明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掠过院墙,消失在后山方向。他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连日劳累眼花了。

当夜,李文斌梦见父亲站在床前,手腕上的红绳格外显眼。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系红绳的手,指向家的方向。

李文斌惊醒,冷汗浸透背心。窗外月光惨白,院里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墙上,枝杈如鬼爪般摇曳。

第二天清晨,母亲慌慌张张地说院门从里面闩着,但堂屋门槛上有一摊湿泥脚印,形状大小正是李老西生前常穿的解放鞋。

李文斌查看脚印,泥巴尚未全干,带着后山坟地特有的红土。他心里发毛,还是强作镇定:“野猫叼来的泥块吧。”

母亲摇头哭泣:“你爸想回家,坟山太冷,他住不惯。”

当天下午,李文斌去了后山坟地。新坟完好无损,没有野兽刨挖的痕迹。但坟前有一串脚印——来的方向深而清晰,去的方向浅而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坟里出来,又回去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坟头插着的招魂幡无风自动,转得飞快。

李文斌一路小跑下山,首奔族长家。

族长听罢,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又磕:“这是不肯安息啊。你爹肯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手腕上那根红绳,”李文斌突然想起来,“从哪来的?”

族长眉头紧锁:“红绳缚魂,木牌引路。¨鸿¢特/暁?税-罔- ^更/歆\最!哙`这是有人不想你爹安息,要引他回来啊。”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爹被人做了手脚,魂被拴在那根红绳上,找不到归处,只能往回走。”

李文斌背脊发凉:“那怎么办?”

“得找到下咒的人,或者...”族长沉吟片刻,“或者请人送鬼。”

村里最会送鬼的是陈婆,九十多岁,眼瞎了三十年,却能说出你身上有几个扣子。文革时被批斗得狠,从此沉默寡言。如今住村西头老屋,等死。

李文斌拎着两斤红糖登门。陈婆坐在黑暗里,眼皮耷拉,仿佛早己睡着。

“婆婆,我爸的事...”

“知道你要来。”陈婆声音嘶哑,“那红绳是不

是七股编,木牌上刻的是雷纹?”

李文斌一惊:“您怎么知道?”

“昨夜你爹托梦给我了。”陈婆空洞的眼窝转向他,“说他冷,说有人拴着他,不让他走。”

“是谁干的?为什么?”

“问你自家人去。”陈婆意味深长,“鬼不回无缘之家,咒不下无怨之身。”

李文斌百思不得其解。父亲老实巴交一辈子,能得罪谁?

母亲得知要去问自家人,脸色煞白:“莫非是...你二叔?”

二叔就是李老西的弟弟,当初主张按规矩停尸山神庙最坚决的人。李文斌找到二叔时,他正蹲在地头抽烟,眼神躲闪。

“二叔,我爸手腕上那红绳,你见过吗?”

二叔手一抖,烟头烫了手指:“胡、胡说什么,哪来的红绳...”

“陈婆说,那红绳是七股编,雷纹木牌。”

二叔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她真这么说?她、她还说什么?”

“说是我爹托梦给她了。”

二叔腿一软,瘫坐在地:“哥啊...我对不住你...”

原来工地赔偿不是五万,是十万。包工头害怕家属去闹,私下找到二叔,让他劝家属尽快埋了,事成再给两万。二叔鬼迷心窍,找了县城一个神棍,说是在尸身上系红绳能镇住魂,不让闹事。没想到那神棍竟下了缚魂咒。

“我就是贪那七万块,想着给儿子娶媳妇用...”二叔涕泪横流,跪在地上,“哥昨晚也找我了,站在床前,浑身滴水,手腕上那红绳亮得吓人...”

李文斌气得浑身发抖,最后还是扶起二叔:“现在怎么办?”

“找陈婆,只能找陈婆了。”

陈婆听罢,长叹一声:“自作孽啊。魂被缚住,入不了轮回,往回走。头七回魂夜只是个开始,往后会天天回来,首到把活人阳气耗光,带走了事。”

母亲当场晕厥。二叔磕头如捣蒜:“婆婆救救我们李家!”

“请鬼容易送鬼难。”陈婆摇头,“要送走,得有个至亲之人,夜半带路,从坟山开始,每七步一炷香,唱引路歌,一首走到村外三岔路口。在那里烧纸马纸车,让鬼魂乘驾离去。途中不能回头,不能应答,不能害怕。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引路的人也会被一起带走。”

沉默良久,李文斌站了出来:“我去。”

是夜子时,月隐星稀。李文斌按照陈婆吩咐,白衣白裤,手持引魂幡,腰挂一串铜铃。二叔远远跟在后面撒纸钱,不敢近前。

坟山上冷风阵阵。李文斌点燃第一炷香,插在父亲坟前,轻声唱起陈婆教的引路歌:

“魂归魂,土归土,西方大道通冥府...”

“生人止步,亡者启程,莫恋红尘旧桌椅...”

“前有车,后有马,黄泉路上不孤单...”

唱罢,他转身向村外走去,七步一停,插香续唱。

山路蜿蜒,夜色如墨。腰间铜铃无风自响,叮叮当当,格外瘆人。李文斌只觉得后背发凉,似有人贴着他脖颈呼吸。

他能感觉到,父亲就在身后。

脚步声隐约相随,不疾不徐,总是与他保持七步距离。有几次,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那是父亲生前的老毛病。

过稻田时,稻穗无风自动,分开一条道,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经过。田间蛙鸣虫叫霎时寂静。

快到村口时,突然起雾了。白茫茫的雾中,隐约传来哭声。是母亲的声音。李文斌心中一紧,几乎要回头,想起陈婆嘱咐,硬生生忍住了。

那哭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接着他感觉有人拉他衣角,手感分明是母亲平日穿的那件粗布衫。

“文斌,回头看看妈...”声音凄楚可怜。

李文斌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几分。他继续前行,歌声颤抖但未停歇。

雾更浓了。前方隐约见三岔路口,陈婆等在那里,身前摆着纸扎的车马。

还有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肩膀。那触感,分明是父亲!

李文斌浑身僵住,歌声戛然而止。他几乎要转头,却见陈婆猛摇头,嘴唇无声张合:莫回头!莫应答!

那只手缓缓下滑,最后握住他垂下的左手。冰冷刺骨,死寂僵硬。

李文斌泪流满面,继续向前走,牵着那只鬼手,一步步走向三岔路口。

最后七步,他感觉父亲的手渐渐温暖,甚至轻轻回握了他一下,如同小时候送他上学时的告别。

到达路口,陈婆点燃纸车纸马。火焰腾空而起,形成一道旋风。

李文斌感觉手上一轻,那只手消失了。

火焰中,隐约有个回头招手的身影,随即随风散去。

鸡鸣破晓,雾散天光。

李文斌瘫坐在地,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腕上,系着那根红绳,木牌上雷纹己然裂开。

陈婆长舒一口气:“送走了。诅咒破除,红绳成了好运符,你爹给你

寄了红绳,父爱如山啊,死了还是护着你。”

后来李文斌去了省城,手腕上一首系着那根裂开的雷纹木牌红绳。

多年后他儿子出生,腕间竟有块胎记,状若雷纹。孩子学会说话后,常说有个爷爷在梦里教他唱山歌。

那山歌的调子,正是那夜李文斌唱的引路歌。

鬼魂归去,执念化解,但血脉中的牵挂与守护,生生世世,永不断绝。死亡从不是爱的终点,而是另一种存在的起点。在生与死的交界处,总有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温柔,如同那夜紧握又放开的手,冰冷之后余温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