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坝下影
周家村依河而建,那条河没有名字,村里人只管它叫"老河"。*看~书?君` .嶵′鑫¢璋\节_更\辛?筷?河水不急,却深得发绿,尤其在夏日正午,水面像铺了层油亮的绸子,把阳光都吞了进去。河上有座小水坝,是三十年前村里人用石头和水泥垒起来的,如今坝体己经斑驳,缝隙里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
周万发家就在水坝东边,三间平房带个小院。他儿子周小川今年十二岁,在河对岸的镇小学读五年级。每天清晨,周小川都要独自走过那座水坝去上学。水坝不宽,约莫两臂张开那么长,两侧没有护栏,走在上面能听见脚下水流穿过石缝的咕嘟声。
故事开始于清明过后的一个傍晚。那天周小川放学晚了,走到水坝时天己经擦黑。春末的风裹着河水的腥气,吹得他后颈发凉。他像往常一样迈上水坝,走到中间时,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像是有鱼跳出水面。他下意识往右边看去,只见靠近坝底的河面上漂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像团水草,又像件泡烂的衣裳,随着水流一沉一浮。周小川蹲下身想看清楚,那黑影却突然往下一沉,消失了。他揉了揉眼睛,河面只剩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小川!磨蹭啥呢?"对岸传来父亲的声音。周万发扛着锄头站在河堤上,身影被暮色剪成一道黑线。
"爹,河里有东西。"周小川指着水面。
周万发走过来往河里瞅了瞅:"啥也没有,快回家吃饭。"
那天晚上,周小川梦见自己站在水坝上。月亮很亮,把坝上的每道裂缝都照得清清楚楚。他看见有黑水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无数条细小的黑蛇,顺着坝坡往河里爬。他想跑,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黑水漫过他的布鞋,冰凉刺骨。
第二天早饭时,周小川把梦讲给父亲听。周万发扒拉着碗里的稀饭,头也不抬地说:"小孩儿家家的,净想些没用的。赶紧吃,吃完上学去。"
周小川背着书包走到水坝边时,太阳刚爬过东边的山头。*狐`恋/雯-茓? /罪`辛!彰!劫·耕-欣*哙,他盯着坝体看了半天,确实有几道裂缝,但干巴巴的,哪有什么黑水。他松了口气,正要迈步,忽然瞥见坝底的石缝里卡着个东西——是块褪了色的红布条,湿漉漉地贴在青苔上。
接下来的日子,周小川总觉得水坝不对劲。有时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坝面;有时觉得有东西在挠他的脚后跟,低头看却只有自己的影子。最奇怪的是,每次经过水坝中间那段,总闻到一股腥味,像死鱼混着淤泥的气味,可河里明明很少见到死鱼。
五月初三那天,周小川放学时下起了雾。雾气贴着河面浮动,把水坝吞得只剩中间一截。他站在坝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雾气里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连自己的脚都像隔了层毛玻璃。走到一半,他突然听见"哗啦"一声,很近,就在右侧坝底。
他僵在原地,看见雾气里有个黑影正顺着坝坡往上爬。那黑影没有具体形状,像团黏稠的墨汁,所过之处的苔藓都变成了灰白色。周小川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发不出声音。黑影爬到与他齐平的高度时停住了,虽然没有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它在"看"自己。
"爹——"周小川终于喊出声来,拔腿就往对岸跑。书包里的铁皮铅笔盒哐当乱响,盖过了身后奇怪的"啪嗒"声。他一口气跑回家,脸色煞白,裤脚和布鞋都湿透了。
"咋了?让狗撵了?"周万发正在院里劈柴。
周小川哆嗦着把看见黑影的事说了。周万发放下斧头,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发烧了?净说胡话。"
"真的!就在水坝右边,这么高......"周小川比划着,"它会爬!"
周万发皱起眉头。他年轻时听老人说过,河里的东西上了岸不吉利。但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哪有工夫琢磨这些。他给儿子换了干衣服,熬了碗姜汤:"明天爹送你上学。,墈.书¢屋¨晓+说′王~ ¨追^嶵-辛¢漳!洁-"
第二天清晨,周万发亲自把儿子送过水坝。坝上干干净净,除了几片落叶什么也没有。他把儿子送到对岸,看着人走远了才回去干活。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周小川再没提黑影的事,周万发也就渐渐忘了这茬。
五月十二,周万发要去镇上卖粮,天没亮就出门了。周小川像往常一样自己过坝上学。那是个阴天,云层压得很低,河面泛着铅灰色的光。他刚走上水坝,就看见中间那段坝面上湿了一大片,形状像个趴着的人。
周小川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胸口。他慢慢往后退,突然脚下一滑——不知什么时候,他站的地方也漫上了一层水。这水很奇怪,不像是从河里溅上来的,倒像是从坝体内部渗出来的,黑得发亮,黏得像浆糊。
黑影就在这时出现了。它从湿漉漉的坝面"立"了起来,没有手脚,却分明是个人形。周小川想跑,腿却像灌了铅。黑影慢慢"流"向他,所过之处的水泥坝面竟然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黑黄色的芯子,像腐烂的牙齿。
"爹——"周小川的喊声变了调。他转身
就跑,却一头撞在什么东西上。抬头一看,是村里的哑巴老吴。老吴不会说话,急得首比划,拽着他就往岸上跑。周小川回头看了一眼,黑影己经不见了,只有坝面上那片湿痕在慢慢扩大。
那天周小川没去上学。老吴把他送回家,对着周万发的媳妇咿咿呀呀比划了半天。女人听不懂,只当儿子淘气,抄起笤帚就要打。周小川突然大哭起来,把这几天的怪事一股脑倒了出来。女人听完脸色变了,笤帚掉在地上。
傍晚周万发回来,听媳妇说了这事,蹲在门槛上抽了半袋旱烟。天黑透时,他拎着煤油灯去了水坝。灯光下,坝体上的裂缝比白天看起来更深更密,有几处还挂着水珠。他蹲下身摸了摸,手指沾上的液体又黏又滑,闻着有股腥臭味。
"见鬼了......"周万发嘟囔着。他沿着坝底查看,在靠近右岸的地方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头背面黏着几缕黑丝,像头发又像水草。他刚要细看,煤油灯突然灭了。黑暗中,他听见河里传来"咕咚"一声,像有什么重物沉了下去。
第二天,周万发找了村里几个壮劳力,说要修水坝。大伙儿虽然奇怪,但想着反正农闲,赚点工钱也好。他们从早干到晚,把松动的石头都重新砌好,裂缝也用水泥抹平了。完工时天己经黑透,周万发特意落在最后。他蹲在新抹的水泥前,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头包着香灰和朱砂——这是他从村头李半仙那儿求来的。
"不管你是啥,安生待着吧。"周万发把混合物撒在水泥上,低声念叨。
之后半个月,水坝太平无事。周小川渐渐不再害怕,只是过坝时还是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周万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首到六月初一那天。
那天周小川放学后和同学玩弹珠,回家时天己经黑了。月亮还没出来,只有星星稀稀拉拉地亮着。他走到水坝边时,发现坝上站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个子很高,穿着件深色衣服,一动不动地望着河面。
"吴叔?"周小川试探着喊。老吴经常在河边下虾笼。
那人没回头。周小川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那人站的地方,正是之前黑影出现的位置。而且他的衣服看起来怪怪的,不像棉布也不像麻料,在星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湿的。
周小川转身就跑。他听见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光脚踩在湿地上。跑到家门口时,他摔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血立刻渗了出来。周万发听见动静出来,看见儿子趴在地上,裤子破了,身后一串湿脚印从路口延伸过来,在干燥的土路上格外扎眼。
"那东西......追我......"周小川抓着父亲的裤腿,语无伦次。
周万发把儿子抱进屋,锁上门,从柜底翻出把杀猪刀别在腰上。他媳妇己经吓哭了,搂着儿子不撒手。周万发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抄起铁锹冲了出去。
水坝上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周万发打着电筒仔细检查坝面,在新抹的水泥上发现了几道细长的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开的。他蹲下身,耳朵贴上去,隐约听见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指甲在挠石头。
第二天一早,周万发去找了村长。中午时分,村里来了辆拖拉机,拉着抽水机和几个穿制服的人。他们说是县里水利局的,要检查水坝安全。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只有周万发站在远处,脸色阴沉。
抽水机轰隆隆响了半天,把坝下游的河段抽干了。露出河底的淤泥里,赫然嵌着半截白骨。穿制服的人用铁锹挖了半天,挖出一具完整的骨架。骨头己经发黑,像是被水泡了很多年,但头骨上的几处裂痕还清晰可见。
"像是被人敲死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小声说。
周万发挤进人群看了一眼,突然说可能是我堂叔周福山。
这时村民们也都反应过来,周福山是周万发的堂叔,二十年前失踪了。村里人都以为他去了外地,原来早就埋骨河底。
当天下午,村里给那具尸骨做了口薄棺,埋在了后山。李半仙做了场法事,烧了不少纸钱。说来也怪,自从尸骨入土,水坝再没出过怪事。周小川后来考上了县里的中学,住校,很少再走那座水坝。只有周万发偶尔会去坝上坐坐,望着河水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没人知道当年周福山为什么会被埋在坝下。
秋收过后,县里拨钱重修了水坝。新坝比旧坝高出一截,水泥抹得溜光水滑,再没有裂缝藏污纳垢。河水依旧绿得发黑,但不再有黑影从水里爬出来。有时候,村里人晚上路过水坝,会看见坝上蹲着个黑影,但走近了看,不过是块被月光照得发黑的石头。
至于周福山是被谁杀的,则永远成了谜团。
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不过去年冬天,村里有个醉汉半夜跌进水里,被人救起来后说了句奇怪的话。他说落水时看见河底站着个人,穿着湿漉漉的深色衣服,仰着脸看坝上的人影。当然,没人把醉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