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2章 李叔写春联,顺带帮我家写了几幅

腊月廿三这天,灶王爷刚上天述职,胡同里的年味就像泡发的黄豆,一夜间胀得满街都是。我蹲在院门口贴“灶王回宫”的小对联,鼻尖裹着糖瓜融化的甜香,就听见隔壁李叔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准是他那套磨得发亮的红木砚台又搬出来了。

李叔的春联在胡同里是出了名的。不像集市上机器印的那般艳俗,他写的字带着股子烟火气,横撇竖捺里能瞧见胡同口老槐树的影子,能闻见煤炉上熬着的腊八粥香。往年这时候,他家小院早挤满了人,有抱着红纸来求联的街坊,有蹲在门槛上看热闹的孩子,连对门卖糖炒栗子的张婶,都会拎着刚出锅的栗子来“换”一幅,说沾沾李叔的墨香,来年生意准红火。

我刚把灶王爷的画像捋平,就见李叔端着砚台往院里走,青布棉袄上沾着星点墨渍,像落了场黑梅花。“小远,你家春联还没写吧?”他嗓门洪亮,惊飞了院墙上啄食的麻雀,“今年别去买了,叔今儿材料备得多,顺带帮你家写几幅。”

我心里一暖。去年冬天父亲生病,家里没心思贴春联,是李叔主动送了两幅来,还特意在横批写了“康宁常伴”,说字里藏着心意,能护着家人平安。如今父亲身子好转,正念叨着要好好写幅春联讨个好彩头,李叔这话正巧说到了心坎里。

“那可太谢谢您了!”我连忙起身,要去搬家里的小方桌,李叔却摆了摆手:“不用折腾,就搁我家院儿里写,你搬几张红纸来就行。”说着指了指院里的老梨树下,早已摆好了一张八仙桌,桌面铺着半旧的毛毡,砚台里磨好的墨汁泛着温润的光,旁边堆着裁好的大红纸,边角都用镇纸压得平平整整。

我抱着家里的红纸往李叔家跑,刚进院门就被热闹劲儿裹住了。西厢房的王奶奶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攥着红纸念叨:“李哥,我家今年添了重孙,你给写幅带‘喜’字的,最好再把孩子的小名藏进去。”胡同口修车的老赵蹲在桌边,手里捏着根烟,却没点:“叔,我那修车铺今年扩了个小间,你给写幅能镇住场子的,让我这生意再火点。”

李叔笑着应着,手里的狼毫笔却没停。他先给王奶奶写,提笔时手腕微悬,墨汁在红纸上晕开的瞬间,我竟瞧着“喜”字的撇捺里,像藏着婴儿的小拳头。“‘麟儿入户添新喜,福满门庭乐旧年’,怎么样?”李叔把写好的春联递给王奶奶,王奶奶眯着眼瞅了半天,突然抹了抹眼角:“好,好!这字里都透着暖,我家小宝准喜欢。”

轮到我家时,太阳已经斜斜地挂在老梨树梢上,把院里的光影拉得老长。李叔放下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小远,你家今年想求点啥?平安?顺利?还是你爸的身子能再硬朗点?”

我愣了愣,突然想起父亲昨天坐在藤椅上念叨的话。他说今年春天想在院里种棵石榴树,等夏天能乘凉,秋天能吃果,还说要看着我考上心仪的大学。“叔,我想把这些都写进去,行吗?”我声音有点小,怕要求太麻烦。

李叔却眼睛一亮,重新拿起笔:“这有啥难的!人间的好光景,本就该写在春联里。”他蘸了墨,这次提笔时,我看得更仔细了——他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那是年轻时在工厂里干活落下的毛病,可握起笔来,却稳得像扎根的老松。墨汁落在红纸上,先是“院栽石榴承吉庆”,每个字都透着生机,仿佛能看见石榴树抽芽的模样;再是“人沐春风展宏图”,笔锋一转,又多了几分昂扬,像极了父亲说起未来时眼里的光。

横批写的是“岁岁安康”,李叔写“康”字时,特意把中间的“米”字写得饱满,他说:“民以食为天,有米才叫康,你家往后的日子,准能吃得香、睡得稳。”

我捧着春联,指尖触到还带着墨香的红纸,心里像揣了个暖炉。正想道谢,突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刹车声,是社区的志愿者小张,她手里抱着一摞红纸,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李叔,不好了!咱们社区养老院的张大爷,说今年没人给他写春联,坐在门口抹眼泪呢!”

李叔一听,立马放下笔:“走,去看看!”他揣着砚台,拎着纸,我也赶紧跟上。养老院离胡同不远,走几步就到了。张大爷正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旧春联,那是前几年社区给他写的,边角都磨破了。“每年都有人给我写春联,今年以为没人记得了……”张大爷看见我们,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李叔赶紧把纸铺在石桌上,冻得发红的手握着笔,却比刚才更稳了。“大爷,您别急,我这就给您写。您想写点啥?”张大爷抹了抹脸,想了想说:“我年轻时候是唱京剧的,能不能写幅跟戏有关的?再加点热闹劲儿。”

李叔点头,提笔就写:“粉墨登场添雅趣,笙歌绕梁庆新春”。写完又觉得不够,再添了幅小联,写的是“戏里戏外皆如意,年去年来总安康”。张大爷拿着春联,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谢,还非要给我们唱段《贵妃醉酒》,清亮的唱腔飘在养老院的院子里,引得不少老人都探出头来。

等我们回到李叔家,天已经擦黑了。院里的街坊还没走,张婶把刚炒好的栗子往我们手里塞:“快尝尝,热乎着呢!李哥,你这春联写的不是字,是咱们胡同里的情分啊!”老赵也凑过来,把手里的烟点上,却先给李叔递了一根:“叔,我这修车铺明年要是火了,第一个来谢你!”

李叔笑着摆手,把给我家写的另一幅春联递过来——那是幅门芯,写的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是特意给我爷爷奶奶写的。“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这联子能讨个好彩头。”他说这话时,月光正好洒在他脸上,我突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可眼里的光,却比院里的灯笼还亮。

回家的路上,我抱着春联,墨香混着糖炒栗子的香,还有胡同里飘来的饭菜香,缠在一块儿,成了最地道的年味。父亲看见春联,先是愣了愣,然后用手指轻轻摸着上面的字,半天没说话,只是眼角慢慢红了。“李叔是个好人啊,”他说,“这字里藏着的,都是街坊邻里的心意。”

后来贴春联时,父亲非要自己动手。他踩着凳子,把“院栽石榴承吉庆”贴在院门上,我在下面扶着凳子,看着红纸在风里轻轻晃,突然觉得,这春联不只是红纸黑字,它是李叔的心意,是街坊的情分,是我们家对未来的期盼。就像李叔说的,人间的好光景,本就该写在这烟火气里,写在这一笔一划的温暖里。

那天晚上,胡同里的灯笼都亮了,红的、黄的,映着家家户户的春联,像一片火海。我站在院门口,看着李叔家的灯还亮着,隐约能听见他和街坊们的笑声。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谓人间烟火,不就是这样吗?有墨香,有笑声,有邻里间的互帮互助,有对未来的满心期盼。而这些藏在春联里的情感,就像原子裂变般,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燃起最温暖、最鲜活的人间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