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殿
月殿
残忍又冷淡，溪午的眼神玩味。
看着余岁逐渐黯淡下去的神色，忽地感到异常的痛快。
像是将心里鼓起的脓包割裂，流出腐败的浊液般令人松了一口气。
“不是我的帷帷……”
余岁轻轻念着，半晌之后才接着开口道：“也好。”
“曾经是我亏欠过你，如今你来同我讨债也是理所应当，尊荣也好，神位也罢，就算是我的神魂，本君都可亲手奉上。”
溪午最厌烦的就是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容，曾经情动时此人的眼中是无尽的珍视和仿佛永远都不会消退半分的爱意。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双眼眸，只为他一人而驻足停留过片刻温柔。
直到望见星杳决绝的背影时，他才幡然醒悟。
那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星杳不过是一时兴起解了万年寂寞，而他却深入了心。
“鬼王尘千错破了封印，再度入主瞬溪，没有妖冥的镇压，妖鬼两族很快便会再度祸乱三界，届时神尊同他还有一战，您就这样不在乎三界众生吗？”
余岁静静地看着他，“如果你没有忘记鹤尊这个人，那么你就会明白我并不会在乎众生的性命存亡，我的手上也沾满了血腥。”
“无人可骗，神尊便连自己都不肯放过吗？”
溪午淡声道：“你不认星杳的身份也罢，就当你是余岁来算。”
“为什么在屠城之后便弱了动作？恨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留了何干慕一条性命？为什么在谛心神坛时仅仅只是毁了方休的道门？”
“怎么？见到孟将军痛哭时心有不忍？轻而易举地动了你的恻隐之心？因为何干慕是你的血亲，你狠不下心要他的性命？因为方休也为这骗局所困多年，你就这样饶恕了他所犯下的罪孽？”
“我能窥探到你的心思，你要与这凡尘的血污和冤屈同赴无间，想留一世安宁清谧给这众生。”
“如此说来，余公子同神尊都是这般眼里揉不得一点尘土的人啊。”
余岁不应此话，音色平淡道：“溪午大人究竟是想说什么？”
“你说你亏欠于我。”
溪午软下了语气，看上去有些孟帷的样子。
“嗯。”
余岁瞧着他的模样，心上一片悲怆觉出滋味。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照做？”
溪午幽蓝的眼瞳撞入余岁心中。
余岁的心倏尔停滞，实在是太像他的小将军了。
余岁微微点头，轻声而又显得格外郑重。
“我照做。”
被一把揽入怀中，溪午的热息呼在颈窝，几近是要将他揉入魂体的力度。
溪午的目光看着绝峰远处无限好的风光，愈渐阴冷冰寒。
“听闻余公子不论置于何地，都有自己的考量，且一惯最识大局。”
灵枷帝神适才初醒，还是回到了梦境中的地方，这处月殿。
仙雾缭绕，星光月辉陈列眼前，浅夜的微风也是如期而至，似是等待了许久许久。
溪午望着这熟悉的地方，有些感叹道：“孤风枕云眠，梦溪寄长思，这诗句的确是冷了些，果然是神尊这般淡薄之人才能住得惯的地方。”
余岁默然不语，走至一处却停住了脚步，似是忆起了些什么东西。
“那里曾有一株栀子，在这处灵力充沛的月殿蕴养了数万年，最后化作了人形，缕缕祈念寸生，才筑成了神脉，你曾给他取名为溪午。”
“你对它那般好，自那株栀子来这寄长思月殿后，你整日整日地看顾，常常是一停留便是整夜，有时还胡乱地说些话，它也听不太懂。”
“那株栀子觉得眼前这个人可真是好看，好看得天上的月亮都不足以形容丝毫，可是这样的美人为什么就是不爱笑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驻留在这寄长思里，仅仅是有两三个神官来参拜，你的日子过得寡淡透了，却在每每见到那株栀子时，眼里会闪过一些生息。”
“有那么一日，你对它说，‘你会是什么样子？’”
浅若月华的眼眸中是懵懵懂懂的期许，溪午从未忘记过那个眼神。
“它听懂了你的期待，于是拼了命地汲取日月精华，它拼了命地想见你一面，哪怕只是一刻。”
“这一奔赴，就是数万年。”
“星杳，我等过你的。”
“可你不曾归来过，甚至一眼都没有施舍给我。”
余岁的记忆零碎，却也不愿意欲盖弥彰地去解释些什么。
而溪午显然也没有想听他开口解释些什么的打算，他的声音冰凉却又不带任何情绪。
“寄长思万年沉寂，终等到灵枷帝神归来。”
溪午瞥见远处的白色身影，“风翊大人来得不凑巧，本君与灵枷帝神还有些话未曾说清，今日便只能慢待了，过几日本君定是要好生请风翊大人观一出好戏，略表敬意。”
“溪午大人，余公子并非是星杳神尊，你如今毕竟是占着孟将军的身体，却借此来伤他的心上人，不觉得有些不厚道吗？”
柏怀瑾站置余岁身旁，语气很是客气，“灵枷帝神是对不住你，可如今他两魂尽失，在凡尘又多次护你，你此番作为……”
“我这般作为又如何？你觉得本君这样做就过分了？”
溪午不耐地打断他，“风翊大人果然是灵枷帝神的挚友，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您都可以一笑了之，也是所幸当初被他摆布成棋子的人，不是风翊大人。”
“柏大人，在下知晓你的好意，可如今尘千错再度出世，恐怕三界又会腥风血雨，人界安成王不过才登基，郡主也仅仅只是个凡人，人界的朝政以及王室的安危都还需要你去看护。”
“凡尘里有你要守护的人，回去吧。”
余岁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柏怀瑾知晓他的脾性，正欲再说些什么。
余岁擡手一页光符便将他送出了九重天。
余岁送走了柏怀瑾，转身刚想松口气，却被一个熟悉而宽厚温暖的怀抱拥住，耳边是溪午凉凉的吻一片片落下。
他低吟道：“星杳，你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凡人……”
余岁心里一惊，却挣脱不开。
溪午见他挣扎所幸将他横抱了起来，一步步迈入月殿中。
远处的君佑见此情形勾唇一笑。
“芸芸然晚宁，脉脉有归时。花落夜觉寒，月影无情怜。”
“本尊尝到了报应，你的因果也悄然而至。”
一入殿中，余岁的云绡轻绸便被一件件剥落在地，饶是再镇定的他此刻也显露出慌乱。
可偏偏溪午的吻如暴雨梨花般乱坠在大片露出的肌容上，手还不停地在柔软的腰段上作祟。
余岁被逼得无奈，情急之下猛地抡了溪午一耳光，趁他恍神的刹那意欲逃离，却再度被牢牢地圈禁在怀中。
恼怒的声音附着压迫性地飘落下来。
“你打我？”
“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作出这一副清白不屈的模样给谁看？你难道要为了孟帷一个凡人守身如玉吗？”
溪午俯身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耳廓上，吐息浑浊带着狠重的怒意。
“你当初在孟帷床榻上浪荡的模样本君都还记得，怎么？如今倒是要装出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了？许许多多个夜晚你不也是流连在床榻之上婉转不断的吗？”
余岁听闻此言停了所有的动作，连同呼吸都一并被夺去。
他的眼眶瞬时湿润，眼前的光影斑驳，好不真实。
他听见心口有碎裂的声音，可身前这个恼羞成怒的人感觉不到他的疼痛。
因着余岁不再奋力反抗，溪午褪尽了所有的衣裳，同他一道跌入软榻，粗暴地掠夺熟悉的气息，将余岁凝玉般的肌肤上印满属于自己的痕迹。
无关情爱温柔，苦涩和血腥在这一床之中，两人都觉出了深刻。
直到溪午看清余岁眼角涌出的泪水，他更为心烦，也越发不可收拾地全数发泄在此人身上。
可在最后，他忍不住伸手挡住了余岁的眼睛。
假装见不明那皎月上蒙的尘辉，暗色的失望，沾着血和无限疼痛的绝望。
朦胧的日辉照进寄长思，余岁似是抽离了魂魄的傀儡，全身上下都是青紫，身下的软锻上皆数是混乱不堪。
他拖着残破的身子站了起身，而整座殿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余岁一点一点拖着脚步走至了殿门处，刚迈出殿门一步，心口处像是上了一道锁，被紧紧地扣住。
一道银辉从中牵连出来，转瞬便隐了微光。
愣神了片刻，似是忆起了什么事，嘴角一抹苦笑。
“竟是如此，竟是这般意思。”
“哥哥，此话是何意？”
溪午幽幽的声音响起，见余岁半晌都毫无反应，便没了兴致。
“神尊真是无趣，本君还道您会格外思念孟将军，却也不过如此。”
“你也不必故意刺激我。”
余岁摇了摇头，“你以前……是唤我阿岁的。”
“阿……岁？”
溪午念得极慢，佯装一副挑逗的模样。
“可唤你作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在了，你忘了吗？”
余岁眼睫颤动，气息不稳道：“我没忘。”
“星杳，你究竟，有没有动过情，单是为了我。”
溪午的眼眸恢复了墨色，是不曾跌坠妖冥入魔的那般澄澈。
如今是真挚中带有偏执。
余岁莞尔一笑，“只是你，只有你。”
可我知道我说这话你已经不会信了。
既如此，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显然在溪午的耳中听到的便不是这个意思。
孟帷不过是他数次轮回中的短短一生，在同余岁相处的时日里，他能感受到余岁对孟帷的万般珍视和极致的爱恋。
几乎是无有不依，什么事都格外偏袒于他的孟小将军。
往事浮现眼前，每一幕都在表露着余岁的心迹，尽管其中有算计，有利用，可他却始终护着孟帷，更是令孟帷被圈在他的温柔陷阱中，再度甘愿成为冥灵。
重蹈覆辙，自甘堕落。
凭什么星杳游刃有余点到为止，而他溪午一朝踏入便万劫不复。
溪午的眼里瞧不出情绪，余岁也不愿意一直同他静站在此处。
余岁慢慢地走至了庭中，仰面感受着日辉的温暖。
“前尘往事我忆不起，你能多同我说说你我初遇时的情景吗？”
本以为溪午不愿多说，却不曾料到他沉默片刻，却也迁就地开口。
“那日晴光霁明，你如往常一般走到了我面前，自言自语地说了半晌的话，末罢竟然将唇复上了枝叶。”
“虽是一触即离，我却仍感知到心头的悸动难耐，而后你的指尖轻点在栀子的花瓣上，那时我的体内一阵灵力自根涌上，泛出微微的银辉。”
“你的眼里是止不住的讶然和惊喜，在我聚拢凝成神魂时，你轻轻地拥住了我，而我懵懂地学着你将手揽在腰肢上。”
他沉默了良久良久。
他们的故事开始得太过美好。
溪午的爱由虚无逐渐清晰。
“星杳，可惜再多的言语，都不足以道明我的情意。”
“可惜我再努力，都没办法阻止一腔爱意在虚空之境中化作恨意。”
像是指尖不断漏出的月光，散落遍地再也找寻不回来，空余一地的心碎。
余岁的那些记忆自深处被拨开，不似得见月明般清晰，更宛若刨开了血肉，沾了两手的血，再也洗不净。
低头便可嗅到绝望的味道。
他终于明白了溪午为何诞生。
半生神元，幻化成形。
逆天聚魂，灵枷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