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陷阱

前一日接到了许遇的剑息,说是让他回去完成掌门继任仪式,现下他将情况禀报了回去。

人界正值朝廷动荡,鹤尊侵扰,内忧外患不断,实在是令自己挂心,诸多的事宜未处理妥当,怕是暂时要麻烦三位至尊代为操劳继任仪式,届时定能赶回去,还望诸位多担待。

祝绾失踪一事,总归是不能瞒着安成王夫妇的。

孟帷忙不叠地策马赶向安成王府,让门口的侍卫禀报给府内的王爷,接到通报后祝砚极快地接见了他。

安成王祝砚与王妃谢玉烟一贯是待人极为亲厚的,王爷为人又潇洒风趣,人缘颇好。

孟帷来时祝砚正在议事厅与一些旧友品鉴丹青墨卷,听闻孟帷有要紧事商议,与诸位旧友道了声抱歉便迈着步子来到内殿。

这位安成王从不显山露水,才华内敛其中,孟帷自小与祝砚相处得极为融洽,身为皇子却格外地向往闲云野鹤的田园生活,总是与孟雾老将军描着日后归隐带着妻女游山玩水,四处为家的蓝图。

若非柏怀瑾暗中帮扶这位王爷,孟帷倒真是认为祝砚确实毫无野心,一心只盼着阖家欢乐。

“在下拜见王爷,郡主暂居于在下天都的私宅中,如今下落不明,在下不敢奢求王爷的原谅,但请王爷宽心,在下定是竭尽全力找寻郡主的下落,护佑她平安归来。”

孟帷半跪在地上,一番话说得恳切至极。

祝砚听了这番话后脸色骤变,却也没有失了皇室的气度,当即果断地唤来了近身的侍卫,让他带领着府兵哪怕将这天都城翻个底儿朝天,也得找到南府郡主在哪里。

“孟帷,绾儿失踪一事错也不全在你身上,你也别太自责了,若是本王这里有消息,定会及时告知于你的。”

稍有眼见的人都知道,祝砚这是下了逐客令。

孟帷自知理亏,只能知趣地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后忽然开口说道:“王爷若是有心帝位,孟帷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哦?”

祝砚脸上的愁容掩了几分,直直地盯着孟帷。

“你自小与陛下亲厚非常,如今又得他如此看重,怎地隔着弯弯绕绕的心思觊觎陛下的帝位?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孟雾将军瞧见了可是会怪罪本王未能替他管束好他这唯一的儿子,指不定夜半三分翻窗子来揍本王一顿,那时本王可吃不消。”

孟帷心想,祝绾嘴里没个把门完全是有道理的嘛。

她这老爹嘴不饶人的本事尽数被她学了去,学得有模有样入木三分。

孟帷小时候也没少被这安成王调侃,但今日祝砚说的这番话不仅是调笑,更是给他提了个醒。

纵使祝烬再失帝德,满朝文武连同百姓都知晓他孟帷与祝烬的关系亲密,祝烬更是各种偏袒孟帷,若此时孟帷做出谋逆之事,必是会背上阳奉阴违,背弃旧主,恩将仇报诸如此类的骂名。

“况且,陛下乃是本王的皇弟,本王绝没有残害手足的打算,眼下不到陛下气数殆尽的时刻,本王依然会拥护陛下,拥护他所统领的朝廷,明白了吗?”

祝砚见孟帷不做声,接连补充道。

孟帷听懂了此话,躬身道:“是在下失言,王爷胸有丘壑,朝中大臣也自有决断,确实是在下失了分寸,王爷就当没有听过刚才那一番话。”

说罢退了出来,朝着不远处的议事厅望了一眼,内里的人还在鉴赏着桌上的丹青墨卷,似是忘乎所以。

孟帷轻笑一声便出了安成王府。

祝烬允了尚宇则将御宣王祝珹带入太师府严加看管,纵使有这样一个人质在手,尚宇则仍是对沈宜松心存芥蒂。

非是尚宇则小心过了头,而是沈宜松此人阴险狡诈,先前是有了逆反之心,兵败不成,如今将祝珹送到尚宇则手里,在朝为官又老实本分,仿佛真是什么忍辱负重之辈。

可别人不了解此人,尚宇则难道还能不清楚沈宜松的城府?

可是沈宜松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什么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幡然醒悟的说法太过荒唐,尚宇则一个字都不会信。

但沈宜松的话并非完全不可信。

“太师,沈某在世人眼里乃是已死之人,义父又是谋逆乱臣,若沈某不行此非常之举,恐怕天涯之大再也没有去处,更没有半分活路。”

“但好在沈家对太师还有利用价值,而沈某恰好又是沈家的人,为何不利用这点实现你我的共赢?您替我洗刷罪名,沈某做您的兵卒,两相得利,御宣王也能作为人质好好地活着,岂不是各有好处?”

此话说得现实不做作,展露了沈宜松的头脑精明,褪去了乖巧温顺的伪装,皮下是一只狡猾的小狐貍。

沈宜松的精明强干又何止是口头上说说。

自他入了工部侍郎的职位后,借着尚宇则太师的名号,让工部一众人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不过几日的功夫,不仅将工部的事务打理地有条不紊,还连同着工部尚书都处处听着他的话,一点也瞧不出这厮熟悉工部事务的流程仅仅只花了一日的功夫。

这样的人,宁愿与他做个共赢的同谋,总好过明着做敌人。

沈宜松最令人感到胆寒的,不是绝处逢生的能力,而是他什么都没有,就连最为珍视的人都能送至敌人手中略表合谋的诚意。

这样的人,疯起来尤其可怖。

他倒是帮着料理了不少事,比他老爹能耐,尚宇则盯着眼前的祝珹心想道。

御宣王平日里老是爱答不理地同他说几句话,除此之外便独自一人在桌案前读着书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矜贵至极。

先皇在世时,皇子们个个样貌出众,太子体弱多病,十岁的年纪便走了。

剩下的敏德王祝泷骄纵任性,安成王祝砚温润亲和,平阳王祝烬张扬明媚,就属这位御宣王最有帝王之相了,里里外外都显露出一股王者风范。

先太子离去之后,先皇在太子人选的抉择上颇费了些功夫,最终中宫嫡子的祝烬入了他的眼,尚且年幼的他入主了东宫。

彼时尚宇则很是忌惮御宣王,恐他会咽不下这口气,处处替祝烬防备着。

岂料祝烬这位皇兄不甚在乎地听了圣旨,接受了自己的封地,在去封地之前还备好了祝烬入主东宫的一份厚重的礼。

而祝砚舍了封地,自请去住了洛城。

如今御宣王就坐在眼前,仍是那副倨傲的神色。

沈宜松隔不了几日就登门拜访与御宣王亲近一个时辰,尚宇则也暗中派人盯着,并无什么异常之处,他才勉强定下了心来。

令他不安的除了祝烬,还有一个宋思了。

他隐隐地觉得宋思了这个女子很不简单,除了胆识过人敢暗中制造和贩卖火药之外,这个女子与庆里南安两郡骤然涌出的病患是否有关联?

宋思了与祝烬,沈宜松,和自己都有过交易,此人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行事谨慎周全,为人立场又捉摸不透,实在是一个祸端。

还有谏议大夫柏怀瑾,明明此人心知肚明沈宜松是怎样的一个人,明明此人最为效忠祝烬,为何要在朝堂之上伙同自己颠倒黑白?

莫不是听从了谁的授意?

按照他与沈宜松的证词来看,两人似乎并未对过口供,沈宜松是误打误撞地识破了祝烬设的局,勉强也算是说得圆满。

既然两人并未达成共识,柏怀瑾又圈禁在柏府多日未出,那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是为了什么要欺骗祝烬?

百思不得其解,尚宇则闭门不出,告了好几日的假。

尚宇则惧怕见到祝烬那张容貌极佳的脸,怕他说出一番勾人心魄的言语动摇自己的决心。

怕自己再度沉沦于他的陷阱之中,供他驱使,任他猜忌。

宫中接连派来太师府的太医都被尚宇则一一推脱了过去,只说偶感风寒,身子疲软,过几日便可痊愈。

在宫中听到此类回信的祝烬显然不予置信,趁着宫门未关时私自出了宫,习得一身的武功翻个太师府的墙不是难事。

但躲过墙头各处暗卫的眼睛还是多花了些时间,在轻点尚宇则寝殿窗棂外石板地面时,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斑驳灯影下的尚宇则撑着一只手,静静思索着什么,思绪卷着墨香萦绕周身,晕出点点的愁绪,在望着灯盏的双眸里被人窥探得分明。

偏偏此人却也知晓窗棂外还有一个人在注视,轻叹了一口气。

“夜色渐深,若不想着凉,便乖乖地从门口进来。”

尚宇则并未擡眼,兀自说了这句,倒像是自言自语,但窗棂外的祝烬耳力极好,这话不会再说给第三个人听了。

只能从窗口旋置门扉,轻扣两下,尚宇则从内打开了门,将自己的外袍披在祝烬身上,侧身让他进了去。

“舅舅什么时候知道的?”

祝烬面色了剩于无,不自觉地裹紧了外袍,绒毛的内嵌,很是暖和。

尚宇则无奈道:“陛下宫中的暗卫皆是由太师府培养而出,夜视能力和耳力极佳,若不是有我的授意,夜里太师府的墙头陛下当是有那么好翻?”

祝烬暗自想了想,“所以舅舅是猜到朕会夜访太师府,与您私会?”

尚宇则别过头,避开了他异常明亮的双目。

“陛下自重,一国之君岂能胡口妄言。”

“朕知错了,只是还望舅舅告诉朕,朕哪个地方做错了惹您生气?”

祝烬没有强迫尚宇则面对自己,语气很是诚恳,甚至能听出一丝乖巧的意味。

“陛下不会错,错的是臣。”

您随口一提,臣肝脑涂地。

何止是错。

简直是丑态百出,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