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印

枷印

听闻宫中出了些变故,安成王急匆匆地赶回天都,如今暂居在天都城的安成王府,随时听候陛下的命令。

孟帷将张自真从祝烬手里救出来后,自己留心着太师府和安成王府的行迹,于是麻烦祝绾费心守着私宅,若有危急的情况及时告知于自己。

尚宇则一直待在宫里,宫中情况不明,所有武官蓄势待发,可兵符一直被尚宇则握在手中,各个武将府里的家兵也抵不住羽卫和宫中的兵将,只能与安成王暗自商讨对策。

今日孟帷便借口说去安成王府查探情况,嘱咐祝绾安心待在此处。

一则张自真确实需要有人照管,二则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试探别人母亲吧?

天都的安成王府比洛城郡里的更加气派,只是祝砚从来也不喜欢天都城,所以在这里居住的时日也不多。

门口的守卫自是认识孟帷的,所以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入府宅。

孟帷却让下人去禀报安成王妃谢玉烟,说是自己为王妃娘娘带来了郡主的消息。

谢玉烟端庄得体,风韵犹存,给人以和善温柔的感觉,如同和煦春风抚过心间。

她早已猜到孟帷会来寻她,因此也没有感到惊讶,吩咐下人出去温了一盏茶进来,随后将所有的人屏退,留下她与孟帷二人在屋内。

“早知你会来,提前让人备好了雪含烟,就等着你来呢。”

谢玉烟也算是看着孟帷长大的,多少有是个长辈。

“多谢王妃,您还是一如之前细心体贴,待人周到。”

孟帷轻嗅雪含烟的味道,疏解有些烦闷的心情。

“绾儿应把知道的都尽数告诉你了,今日前来可是还有什么想问的?”

“孟帷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娘娘,还请王妃恕罪。”

孟帷站起身来端正地行礼。

谢玉烟受了这道礼,温声道:“帷帷可是与本宫见外了。”

“孟帷有一个揣测。”

孟帷保持着掬礼的姿势,擡眼瞧着谢玉烟。

“其实安成王府与谢家这么些年还保持密切的联系,那些传闻不过都是一场假象。”

谢玉烟仍是端稳,神色没有任何波动,浅浅地笑着品茶,仿佛孟帷刚才什么也没说过。

孟帷一时之间有些失神,这么些天总算琢磨出余岁想要告诉自己的事情。

也许谢家与安成王府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传说中那么剑拔弩张。

“柏怀瑾钟情于绾儿,在朝堂上举荐兄长与俞侯爷,又因着本宫与兄长在方壶山相依为命的情分,却一下子闹得这般水火不容的场面,的确拿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甚至有些相悖,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谢玉烟直白地道出孟帷的真实想法,看着孟帷傻愣愣的模样,轻笑出了声。

“你不问问为什么这样做?”

这是直接承认了?

孟帷没曾想谢玉烟就这样直白地认了,“在下大抵知晓缘由。”

“陛下是个多疑的人,为了保住谢家,我们总是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比如本宫与兄长疏离,比如安成王府与谢家看起来也从不往来。”

“沈崇山是个心狠手辣的老匹夫,当年追杀我们兄妹致使我们不得已逃离到了方壶山。”

“谢家本就是末流,被他这么一折腾几乎灭了门,如今沈崇山饱受牢狱之苦,也算是天道好轮回。”

孟帷印象之中,王妃的神色从未如此冷淡过。

“王妃当年为何与谢大人重回了人界?”

对于祝绾说的话孟帷始终存有疑虑,不然也不会专门来这府邸一趟了。

谢玉烟是个聪慧的人,孟帷前来拜访她,显然是不信她之前那一番说辞的。

她无奈地放下茶盏,絮絮说起当年的过往。

那时谢家兄妹逃难到方壶山,本是无心于修行,却奈何无心插柳柳成荫。

谢家兄妹的缘门极深,自身与道界有着深深的牵绊,修行之路顺风顺水,不过十几年便双双出类拔萃,同入了掌门候选人的名列。

方休那时找到他们,问询他们二人是否摒弃了尘世的牵挂。

可谢家兄妹心寄人界的家族清名,掌门便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继续留在道界修行,兄妹二人相争掌门之位。

抑或是重新回到人界,重入仕途,振清谢家家风。

兄妹两人自小情深,怎么会愿意为了一个掌门之位争得头破血流?

可是重回人界,仍然是带罪之身,别说重入仕途,就是想保全自身都是难事。

“你们二人不必忧心,人皇已病入膏肓,如今的储君祝烬是个明事理的人,此时下山正逢敏德王祝泷举兵造反,你们二人大可随军立下战功,这样即使祝烬上位后也不能再说你们谢家有个什么错处,反而还护驾有功,以后加官进爵也未尝不可。”

方休的话颇有安慰人心的作用,兄妹二人原本冷寂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对视一眼便做出了决定,几日后便告别了师尊,起身返回了人界。

谢玉烟对祝绾说的话确是真的,只不过避重就轻了一小部分。

孟帷心思活络,从这一番话里品出一点其他的意味,恭敬地道别转身出了府。

方休与祝烬有勾结,可能是在祝烬上位之前两人便通了信。

谢家兄妹放弃继任掌门之位,方休便可名正言顺地继续占着这个位置,祝烬应允他看重谢家,让谢家平步青云,跃入高门显贵。

那方休给了祝烬什么好处呢?

从这么多年来看,祝烬并没有从方休那里拿到过任何有利于自己的筹码,反而与他搭上同一条船惹得一身骚。

祝烬是个极其精明的皇帝,怎么会愿意吃这样的亏?

实在是说不过去……

听师尊与曲觅长老的说法,掌门候选人除了自己请愿返回人界的,还有离奇失踪的。

那么除了谢家兄妹,到底还有谁?

他正是陷入自己无尽的思绪时,骤然头痛得站不住脚,一股莫名的灵力涌入全身的血脉,胸口沉闷地喘不过气来,说不上是什么样奇怪的感觉。

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孟帷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迅速起身闪避。

擡眼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祁颂。

祁颂目光凌厉地盯着孟帷,手上持剑如风,脚步稳健灵活,一招一式中皆是透露出杀意。

孟帷的神智还未完全恢复,只能不断地躲避祁颂的猛烈进攻。

祁颂的动作极快,趁着孟帷未反应过来一脚踹在他的心口,逼得他连连后退,随后一个闪身跃在孟帷身前凌空一刺。

孟帷来不及闪避左肩被划开一道口子,从中不断渗出鲜红的血。

或许是受到了刺激的缘故,他心中一阵狠厉生起,额间的红色枷印一瞬闪过,嘴角勾起凉凉的笑,冷飕飕地呵出一句“找死”。

双手在胸前交叉结印,嘴里默念起一个法诀,一个猩红的光圈印在眼前。

随着孟帷擡眼,祁颂被置于法阵中心,邪火逐渐蔓延在祁颂每一寸肌肤跳跃浮动。

祁颂不绝惨烈的嘶吼在孟帷的耳中极为悦耳动听。

而他眼里的笑意宛若地狱中的花一般绽开盛放。

“孟帷!”

一个女子的声音跃如耳中。

原来这已经是在孟帷的私宅门前了。

祝绾听到外面的异动出来查探情况,刚出门就被这一番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稍稍不耐地偏过头来扫了一眼祝绾。

眼里的嫌弃被祝绾看得分明。

这人的确是孟帷不错,可此人周身一股凶煞之气,暴戾溢出眉间,一派肃杀的神情令人胆颤心惊。

祁颂还被困在阵中烈焰焚身,祝绾被孟帷盯得寒从心起,手脚像是被冻在原地不能动弹半分。

“孟帷……”

惊觉自己的声音愈渐微小,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啧。”

孟帷微微挥了一下手,祝绾的身躯悬空而起,凌然于孟帷身侧。

他眼中冰冷,似笑非笑:“祝绾,关于谢家与安成王府的关系,你当真对我没有隐瞒吗?”

她被缚于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灵力,周身的气力无法施展,恐惧让她的面容上流露出慌乱的神色。

但祝绾冷静得很快,厉声道:“孟帷,我不管你是发了什么疯,这是本郡主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那这实在是很好。”

他的语气淡漠,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悠悠地卡上祝绾的脖颈,指节触及皆是凉薄。

“从前是我小看你了。”

掐在祝绾脖子上的手指不断收紧,祝绾几乎完全喘不上气。

绝望阖眼时一个身影迅速地跃在孟帷身前,挡开他的手,将祝绾抢了下来放在地上。

随即一页光符凝聚涌入法阵里,祁颂身上的邪火逐渐退却,只是那人已经被烧得神智不清,撤去阵法的那一瞬便晕了过去。

孟帷对此人的阻拦有些不满,右手旋即召出元夕,疾速地横在此人喉咙一寸之处,可骤然看清来人身份后眼眸有些混沌,似乎生了迟疑。

月魄华衫长袖触地,一支木簪挽住墨发,三千青丝垂落腰间,清隽舞袖于眼前。

余岁低头见横在自己脖子前一寸的元夕剑微微蹙眉。

祝绾瘫软在地上久久才缓过神来,余岁以眼神示意她将昏迷的祁颂先行带入宅中医治。

“站住!”

孟帷恼怒,周身的凶煞之气更甚,镇得祝绾再次僵在原地。

余岁柔和地说道:“不必管他,先进去。”

也许是余岁的威势与孟帷相当,祝绾终于缓过气来架着祁颂入了府门。

见他们入了府门后,孟帷的剑已经抵上余岁凝玉般的脖颈,冰冷的剑锋挨在肌肤上泛着丝丝凉意。

他眉间的血红色枷印若隐若现,在余岁眼里滑过。

余岁伸出两指欲推开架在颈上的元夕,指节刚要贴上剑锋时元夕剑被孟帷疾速地撤走。

孟帷握剑的手不自觉轻颤,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痛苦和疑惑呈现在他面容之上,像是经历百般挣扎。

他阖眼低声喃喃道:“阿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