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称

戏称

少年祝烬听闻此言,没有任何神色变化,正当尚宇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祝烬却开口了。

“朕听闻他在贵妃册封礼那日对舅舅不敬,竟然胆大妄为地想为他家女儿牵线搭桥,实在是岂有此理,朕认为他是疯了。”

“所以干脆就让他彻底成为疯子好了。”

尚宇则微皱眉头,对祝烬这样残忍随意的做法其实并不赞同。

“其实就算微臣日后成婚了,也不会因为夫人而疏远陛下,与陛下产生嫌隙。”

祝烬头枕在尚宇则腿上,睁开眼望着尚宇则的眸子明亮,似是极为不解,眉宇间生起一丝戾气。

“舅舅日后要成婚吗?”

尚宇则抚着这张容貌昳丽的脸,胸口酸涩不堪,哑声道:“那是自然,陛下都有好几个妃嫔了,若是日后微臣不成婚,外面的百姓说不定会传微臣龙阳之好,有断袖之癖,那尚家可不就面上无光了?”

少年祝烬坐了起来,眼中危险气息深重,似是要溅出火星,在尚宇则身上烧出一个洞。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碰,她,们。”

手中的拳头握紧,仿佛下一瞬就要扑过去撕碎眼前的这个人。

尚宇则心里悲怆万分。

祝烬如今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阴晴不定,随时就要爆发。

他沉下心。

“陛下,您是人界至尊,起居注记载您一切事宜,满朝文武百官都指着您为国开枝散叶,龙嗣昌盛,若是您久久不召幸妃嫔,未免引得百官非议。”

尚宇则将练习了很多次的腹稿利落又清晰地陈述出来。

“从坐上这个皇位开始,陛下就得做好当一个贤君的准备。”

“贤君?”

祝烬眼中的怒火更甚,“贤君就是什么都要听那群老家伙的建议,然后宠幸朕根本毫无情意的女子同她们生下子嗣,最后看着你娶妻生子和和美美?”

祝烬微眯着眼睛,胸口的起伏逐渐减弱,他勾起尚宇则的下颌,似是挑拨一般地触及尚宇则的脖颈。

嗤笑一声道:“舅舅,如果朕想,太师府一辈子也等不来女主人,您信吗?”

尚宇则收回了最后一丝理智,摁住了他的手,佯装镇定地直视着眼前这个几近疯狂的人。

“臣信,陛下自有这个本事,但微臣若是非要娶妻,想必陛下也没有什么合乎规矩的借口来阻止微臣吧。”

祝烬窝着盛怒的火,尚宇则向来对他百依百顺,今日竟为了娶妻一事如此忤逆,心中的火愈渐烧得旺。

尚宇则看见祝烬的模样有些说不出的发虚,他秉着极好的修养没有暴露出慌张,内心里甚至诡异地生起一道期许。

祝烬为什么执意不让他娶妻?

僵持之下,祝烬最后松了手,甩开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也罢,日后舅舅若是有瞧上的名门贵女,朕会亲自替您操办,一定全了尚家的脸面,不会让您面上无光的。”

尚宇则微愣,听见祝烬接着说道:“就算成了婚,您的心中也要以朕为天,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什么,祝烬自己也说不好。

所幸尚宇则也没等后面那句话说完,就跪在了地上。

“臣,谢主隆恩。”

祝烬憋着一口气注视着他出去,一把掀下案前的奏折,怒火更甚。

尚宇则竟然说谢主隆恩。

尚宇则梗着一口气出了殿门。

他总是迎着寒夜深深骑马而来,因着心中念想,从未感知到夜深霜重。

一步一步走远,尚宇则看着冻僵的手指,心中不免自嘲。

祝烬根本不在乎他娶妻与否,只是担心他是否存有二心。

后面的几日祝烬与尚宇则仿佛无事发生,公事公办,在朝堂上恭敬相对。

直到尚宇则回府后,一众男子聚集在太师府前,说是有人宣示了太师府广收门客的消息,众人听闻消息赶来投奔。

让他们进去,无疑会传出自己喜好男色的传言。

可若是不让,不仅会折了这些书生的面子,更是驳了“太师”的宣示。

正是进退两难之际,祝烬的圣旨来得凑巧。

宣读圣旨的内官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尚宇则太师心寄寒门,有意为书生引路,朕心甚慰,特赐黄金万两,修缮太师府,为门客新筑居所,钦此。”

尚宇则咬着牙领旨,派仆从接下御赐的黄金,转头祝烬安排好的工匠就迈脚进了太师府,拆了府里的墙壁,开始修葺居所。

尚宇则平白得了个“高朋满座”的戏称,几月里天都城人人传着尚宇则有特殊癖好的传闻,原来登门求亲的高门贵族逐渐没了声息。

因为尚宇则家中筑了个书生白面的院子,这传闻越传越真,尚宇则却也不以为然,干脆就默认了百姓强行加给自己的说法。

“舅舅,朕说过只要朕想,太师府就永远等不到女主人。”

祝烬的脸上已经涌现出病态的惨白。

他将尚宇则留下,两人在祝烬的寝殿里相视。

尚宇则不知该作何反应,点了点头,无言地看着祝烬,且看他打算如何折腾。

祝烬端起一碗汤药放在唇边,瞥见尚宇则稍稍往前又猛然顿住的脚步,勾起一抹笑,更显病态。

那装着褐色汤药的碗离开唇边,祝烬玩味地晃了晃,好整以暇地看着尚宇则。

“舅舅想知道朕生了什么病,在喝什么药?”

他以长辈的身份询问外甥病情,也是合乎规矩的。

但祝烬的身体自有太医院料理,尚宇则就算知道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既如此又有什么必要再问。

“陛下龙体金贵,若是抱恙,实乃朝廷不幸,微臣先行告辞,免扰陛下静养。”

尚宇则恭敬掬礼,口吻不咸不淡,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

祝烬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懒懒地开口道:“舅舅如今对朕避之不及,一下朝就急着往府里赶,莫不是真的瞧上了哪位白净的书生,乐在其中了?”

“哪里的话。”

尚宇则弓着身子,不忍看见祝烬玩笑的模样。

“微臣没有那样的心思,但既是陛下赐下的人,微臣自当好生供养着,免得拂了陛下的金面。”

一阵无名火起,不知道是气尚宇则未曾存有那样的心思,还是气尚宇则如今的臣服开明。

几个月前那个忤逆圣意的人不是你尚宇则吗?

如今倒是心甘情愿地全数收下,致使太师府门前络绎不绝,热闹得很啊。

祝烬使不上劲,不然这桌案又只能落个被掀的结局。

他无力地压抑着怒火,随后展开了眉宇,因为他很想知道尚宇则接下来的反应。

“舅舅,这是寒食散。”

“祝烬,你疯了吗?”

尚宇则脸色骤变,心中惊诧,满眼的不可置信,声音都不可控制地提高了不少。

说完大步跨了过去。

祝烬却在他伸手触碰到药碗之前一鼓作气地全数灌了进肚,随后满含笑意地望着他,一副得逞了的得意样。

尚宇则的手抓了个空,停滞在了半空,转而握拳砸在了桌案上,发出闷声一响。

祝烬垂头看着他的手,眼神逐渐茫然,他未曾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舅舅,你的手……”

少年尚宇则的手砸在了坚韧的楠木桌案上,说准确一点,是砸在了桌案上的一方乌金紫砚上。

那方石砚碎成两截,尚宇则手上涌出的鲜血混着墨,滴落在地上。

寒食散是极阴寒之物,宫中争宠的妃嫔只需用一小许混入吃食,被害的妃嫔此生便都怀不上龙嗣了。

用在男子身上,更是伤其根本,不仅损其身,而且对神经也有迫害。

不过祝烬也用不着寒食散。

他早就疯了,疯得彻头彻底。

等到祝烬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腹痛不止,哑声叫道:“宣太医……”

身边的内官耳力都是极好的,立马慌里慌张地去请了太医。

尚宇则气急攻心,还未发作时,祝烬额上的汗水便溢了出来,身上的里衣也被汗水濡湿。

太医匆匆赶到时,尚宇则红着眼,不顾礼仪地按住了张院判,勉强稳住心神颤声交代道:“陛下服食了寒食散,大抵是半刻钟前,张大人务必要治好陛下。”

“这件事不可外传出去,若有人乱嚼舌根,定是满门抄斩。”

后半截是跟在场所有人说的。

所有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擡头。

祝烬陷入了昏迷中,还有半分意识时摁住了正在把脉的张院判,几近无声道:“太师的手……朕杀了你……”

张院判分身乏术,幸而此次赶过来的太医不止一人。

听闻此言,余下的太医这才窥见尚宇则还在淌血的手,将他请到一旁,细细地清理,敷药,最后包扎。

他不是很有耐心地等太医包扎好,匆匆自己一裹就蹲到祝烬的床榻前。

全无意识的祝烬不断推搡,不让张院判诊治,尚宇则用未受伤的手抚上祝烬的额头,一阵滚烫的热意漫上手背。

尚宇则轻声说道:“陛下,微臣的手没有大碍,让张院判给您诊治吧。”

说完这句话,祝烬安静了下来,彻底陷入了昏迷。

张院判的神情凝重,“陛下服食了大量的寒食散,但好在陛下年轻气盛,身子骨强壮,可尽管如此,也怕是会受一段日子的苦,更有甚者……”

张院判有些犹豫,迫于尚宇则的威势下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陛下此生或许都不会再有子嗣了。”

“这件事如有泄露,张大人的脑袋就不用顶在脖子上了。”

尚宇则寒声道:“你们也是,今日陛下只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听懂了吗?”

跪着的人忙不叠地点头,恨不得长了四条腿,纷纷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