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
病患
从此以后,御宣王祝珹收起了闲心,逐步沉稳起来,手段愈渐狠辣,行事愈发持重。
而他的目标从未变过,就是将他的义子接回来。
光明正大地接回来。
他稳中求胜,谋略得当,短短十几年,不动声色地夺走了西南二十六郡。
沈宜松内里协助御宣王祝珹,甚至不惜拉下沈家。
最后的结果孟帷二人也有目共睹,元与偕也就不便多说。
“真没想到御宣王祝珹反叛朝廷,竟然是为了自己的义子沈宜松。”
祝绾似是很不理解。
她的皇叔选择与陛下兵戈相向,竟然是为情所羁绊。
“松儿是王爷的心脉,这么说毫不为过。”
“我从未见过王爷那样暴虐的模样,一心想要啖了沈家人的肉,所幸此次不管成功与否,沈家都是在劫难逃。”
元与偕淡然一笑,随后痛苦地捂住头,声音接近于嘶喊。
“至于尚宇则为什么暗中帮扶王爷,松儿告诉我们,他手上有尚宇则的把柄,不过具体是什么只有王爷知道,王爷……”
说完眼神归于茫然,似是看不见眼前人了,声音飘渺。
“王爷也来了……”
随后直直地晕倒了过去,往来的官兵见此情形将他架走了。
这句话,信息量可太大了。
沈宜松手上握有尚宇则太师的把柄,威胁尚宇则与他同谋。
尚宇则这只老狐貍将计就计,事后有所保留来了招釜底抽薪,鸟尽弓藏,将沈宜松这个知情人也顺势除去。
这件事就说得通了。
不过究竟是什么把柄可以威胁到尚宇则?
还有那句‘王爷也来了’是什么意思?
能给他们解释的人,如今只剩下关押在西南的御宣王祝珹了。
但祝烬下了死令,想来是再也见不到祝珹了。
孟帷的思绪断在了这里。
因为祝绾的表情凝在了脸上,惊恐地盯着他的身后。
孟帷脖子一凉,感觉到身后诡异的寒冷阴森气氛,僵硬地转身,看到了一副奇怪恐怖的场面。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副景象。
大批的病患涌现在街道上,从各个地方钻出,以一种毫无生息的奇怪姿势缓缓前行。
眼神空洞茫然,连上挂着瘆人的微笑,手中拿着各种器具。
有的是断剑,有的是棍子,还有的是树枝,上面滴着血,像是刚从哪里冲了出来,还顺道杀了几个人的模样。
他们聚集在庆里郡的主街道,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天都。
各处的官兵压制不住这些没有痛觉的病患,这些无意识的病患一旦受到阻拦,就会引动残暴的行为。
那些手中拿着带血树枝的病患,就是从关押的树林里冲破临时搭建的围栏逃出来的。
重伤了那些守卫的官兵,随后蜂拥而出。
夜晚这个场景真是诡异极了。
在微弱的灯光中,那些病患的面容甚至带着病态的绿色,寒光沉沉。
祝绾刚想抓住一个病患,却被一个人拦在了前面。
示意他们二人一同跟着离开,到了临近一处的高楼上。
此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这群病患。
“这群病患一旦感知到偏离方向,就会发生暴动,在下想来郡主还是不要那么不知死活,试图去查探他们的病情。”
柏怀瑾脸上一片愁容,不满地上下打量着祝绾。
隔了良久,才勉强压制住了想要问她带脑子没有的冲动。
他感知到了孟帷的目光,知道他要问什么,接着解释道:“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替陛下查探病患情况,却不料如此难以控制,这些病患的去向指着天都,连同南安郡与周边的小城……”
“病患的数量不容小觑,天都若是没有尽早防范,怕是抵不住。”
柏怀瑾望着街道上的人群,突然皱了皱眉,小竹扇指向最前端那个人。
“昭武将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帷二人顺着他的扇尖看过去。
果然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元与偕。
祝绾心里犯堵,将事情长话短说,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柏怀瑾。
“我们想不通是什么把柄,也猜不透元与偕清醒时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以你在朝堂上的了解,有没有什么看法?”
祝绾倒是谈不上对柏怀瑾有多信任,只是柏怀瑾的消息一向灵通,说不定就知道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这样也许能够想得明白一些。
“太师与陛下素来不合。”
柏怀瑾微妙地停顿了几息。
“前几日陛下还对太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若说沈宜松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太师的把柄,十有八九是与陛下有关,而且那个把柄极有可能会让陛下震怒,让太师现在拥有的一切化为灰烬。”
柏怀瑾泰然自若。
说着的这些话无关于他,他自然是一身轻松。
“昭武将军说的那句话,我也是不太明白的,静观其变就好,现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想办法通知天都。”
孟帷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现在也不想说话。
他的心里绷了一根弦,几近折断。
他不敢松懈,细细地联想起每一件小事,总觉得有人布了一个很大的局。
而这些人,包括孟帷,包括祝烬,都身在其中,做了这个局中人。
“为什么是现在呢?”
他小声低语道,似是沉思。
然而祝绾和柏怀瑾都听见了,一脸不解,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孟帷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病患集中爆发的时间,刚好在离钟城一战后,为什么不早不晚,刚好是离钟城战役结束后百废俱兴之际?”
“离钟城大战后,御宣王与陛下双方竭尽全力,此时正是两败俱伤,此刻正是修养生息之时。”
柏怀瑾接过了他的话。
“现在若是再开一战,不论是否是经验老道的士兵,但凭这么大数量的百姓,天都根本招架不住,无力反击,更何况这些活死人没有痛觉,且行动异常疯狂。”
柏怀瑾说到“活死人”时,迎面对上祝绾眼眸里抑制不住的怒气。
孟帷沉默地点头。
很明显,背后操纵之人是趁着离钟城一战后,祝烬根本没有兵力抗衡。
就算是有,也根本抵不过手中握着的两郡人质。
这步棋算得好准。
孟帷甚至有些佩服,而从足底蔓延而上的寒意令他恐慌。
可是为什么洛城郡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孟帷猛然回忆起宋思了的话。
宋思了说为了他,撤离了洛城郡藏匿的火药。
这话当初他只当宋思了说了个玩笑。
可真的会有这么巧合吗?
宋思了,这件事莫非又与你有关系?
恍然间,他眼前闪过了那副半面面具。
面具下方上扬的嘴角一闪而过。
孟帷晃了一下脑袋。
黑夜里除了成群的病患,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怀疑他被宋思了那个女人蛊惑了。
鉴于孟帷与祝绾实在是接连几日未曾合过眼,柏怀瑾劝说二人先去歇息一晚。
如今三人什么办法也没有,与其干瞪着眼着急上火,不如养精蓄锐,也好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思考对策。
话是难听了一点,但祝绾觉得柏怀瑾说得有理。
孟帷的状态差极了,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她将孟帷推入客栈的房间,嘱咐他闭眼睡觉,口气很是强硬不讲理。
孟帷没有一丁点睡意,躺在床上,周围的环境静谧,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思念的声音。
闭上眼又实在是困极了。
他这么些日根本不敢阖眼,一旦闭上眼睛。
那日的场景就会浮现在脑海中,像是缠身的噩梦。
他低声说道:“阿岁,我想你。”
翌日清晨,孟帷醒过来时,桌上一盏青灯长明。
揉了揉眼睛,盯着那盏青灯出神,倏尔起身坐在桌案前,仔细盯着那盏青灯。
半晌以后,轻笑出了声。
只是眼里的哀愁更甚,扯到了嘴角处都是苦的。
第三重天。
何再山审视着程渡。
但这个人眼神澄明干净,没有半分闪躲。
何再山终究是软了眼神。
“不渡,其实没有必要的。”
程渡真挚地看着他,“孟将军在君上的心里何等重要,不渡这样说也是为了给您和他留一份余地,我做错了吗?”
何再山的情绪有些复杂,又不忍心责骂这个弟弟,只能踮脚揉搓程渡的脑袋。
“我也说不准,但我不怪你。”
随后就看到程渡脸上浮现出笑意,天真烂漫不欺人。
何再山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骤然心口刺痛,疼得他略微弯了腰。
程渡收敛笑意赶忙扶住了他。
“君上,都是我的错……”
程渡声音渐小,梗在了喉咙里,似是呜咽。
他满心愧疚。
他似是天生就会喜欢何再山,自小就偷偷爱慕着这位少君。
可他心如明镜,何再山对他就如同亲兄长,事事为他筹谋,却无关情爱。
他默默守了何再山八百年,就是何再山身上有个什么小伤口都心疼不已。
却不料孟帷根本就是个畜生。
程渡一想到孟帷用元夕剑刺伤何再山的场景,就想将他的脖子拧下来。
想到这里他的眼里就聚起了寒冷的杀意。
何再山有些发愣。
程渡这副样子让人不寒而栗,他的背后甚至凝了一些薄汗,攥着程渡的手略微收紧了些。
程渡感知到何再山的异样,眼神转而天真明净,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何再山也把刚才的诡异当成了错觉,正想迈步去休憩,顿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程渡揽腰抱了起来。
他下意识勾住了程渡细长的脖颈。
程渡稳稳地迈步走进何再山的寝殿,低头看见怀中的人,唇边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柏怀瑾已经传信给天都的祝烬,请奏将所有的兵马全部镇压在天都边境。
一旦病患涌入天都城,后果可谓是不堪设想。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三人转过身来,引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悠闲品茶的人。
腰间配着一把宝刀,身着明黄色锦服,上面绣着松柏,眼角略微有些细纹,但是丝毫不影响此人的容貌,反而岁月的洗练让这人更添一份华贵雍容的气质。
离钟城匆匆见过一面,柏怀瑾收了扇,拦在祝绾面前。
孟帷反应极快,从容不迫地行礼道:“孟帷拜见王爷。”
而眼前此人,正是现下应被囚禁在自己王府内的御宣王祝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