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成婚
孟帷淡然坐下饮茶,却不知其味,隔着一小段距离闻到了谢未言衣裳上的熏香。
谢未言眼神微妙,明了孟帷的来意,也不再端着架子。
“此人包藏祸心,扰乱朝纲,更是意图谋反,下官只是履行职责将其下狱,敢问孟将军对下官的官务有何指教?”
同时谢未言也感到一丝疑惑,一时猜不透缘由。
“下官竟不知道,孟将军与那太师府中军师有此深交,竟然犯得上亲自前来讨个说法?”
孟帷挑眉道:“只是投缘,多说了几句话罢了,结交了个朋友,算不上深交。”
接着抿茶,看似漫不经心一问。
“余公子如何包藏祸心,扰乱朝纲,又意图谋反?还请谢大人明示,在下也好如实地上报给陛下,起个未雨绸缪的作用。”
谢未言静默不言,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孟帷。
“这倒不麻烦将军,下官已经命人快马加鞭,给陛下递上奏折,许是明日陛下便能知晓此事,到时余公子如何处置,当由陛下来定夺。”
又想到了什么,谢未言饶有兴趣道:“余公子亲自拜访,说要在南安郡购买一批火药,想让在下行个方便,让他安全地将火药送出城,此事不知孟将军是否知情?”
孟帷粲然一笑,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在桌上。
“在下愚昧,不太理解谢大人的意思,谢大人这句话逾越了……”
看不出所以然,又套不出有用的话,谢未言只能抱歉。
“是下官失言,大人乃是陛下心腹,在下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万般推辞,孟帷出了京兆尹府,眸色沉沉,心里暗骂。
余岁行事一向沉稳,心思又百般通透,却不料这步迈得如此激进,将他自己也搭了进去。
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捉摸不透余岁。
孟帷回到客栈,心平气和地沉沉睡了过去。
真相就是,孟帷半夜出去乱舞了一夜的剑,终于心力交瘁地晕在了床上。
第二日余岁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床前时,看到这个睡意深深的人,抚平他皱紧的眉间,指尖缱绻留恋,低声喃喃道:“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担心一下哥哥。”
指尖被人反手一握,余岁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
“哥哥,我猜不透你。”
软糯的声调,似是带着委屈。
余岁心里一软,“是我不好。”
孟帷拽下余岁,让他附耳贴在自己胸口,“阿岁,你听听,我是在担心。”
耳边是紧迫的心跳声,一下下分明地跳动,凝出一股热息。
孟帷另一只手轻轻在余岁身上游走,确定是否有伤势,一圈之后并没有发现伤口,于是紧紧地拥住。
余岁轻推胸口,意图远离。
孟帷拥得更紧,不容他逃离。
“阿岁别走,我不会将自己的情感强加于你,我只是……”
余岁抵着孟帷下颌的额头湿润,上方传来孟帷的声音。
“只是……太想你……”
待孟帷缓好情绪,拢住余岁的手微微放松。
余岁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全数告知。
“入狱之后,狱卒们并未对我如何,等到今早,有一女子站在牢门前,破开牢门,来到我面前,与我做了笔交易,就把我救了出来。”
“宋思了。”
孟帷言明,一语道破这女子身份。
“确是她,她开出条件,我应允了她,给了我几日时间去兑现,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便给我答案。”
“你可是问的南安郡这些火药的购买者?”
孟帷随意猜测,见余岁点头后大为震惊。
“我本以为你会旁敲侧击,没料到你如此直白,宋思了这般随意泄露金主的身份,她这生意做得简直毫无道德原则。”
见他打抱不平的模样,余岁唇边有了一抹笑意。
“宋思了只是个商人,若是真有什么原则,那就是‘唯利可图’四个字,只要我拿得出筹码,她为何不与我做这个生意?”
“况且购买火药是凌迟全族的大罪,又有何人会以真面目示人?宋思了不过是提供她所知晓的一部分消息,算不上泄露买主身份。”
孟帷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又想到什么然后摇了摇头。
“此话差矣,你不就是以真面目去的?”
随后眉头紧皱,不再说话。
说起来,余岁也算不上真容。
半晌以后,“按照你这样说,谢未言与宋思了是一伙的?”
孟帷根据余岁所言思索出这个结果。
“倒也不一定,我昨日直抒胸臆,原就是打草惊蛇之举,若是宋思了不动声色地将我救出,那便是铁板钉钉的同谋。可谢未言自将我下狱后,这郢川镇便到处都是我的问罪告示,现下我越狱后更是倾动全城欲将我捉拿归案,这点说不通。”
“也是,他还写了奏折递给了陛下。”
孟帷细细思索,似是注意到了什么。
“阿岁你是说,你下狱后谢未言满城贴你的告示?”
余岁浅笑,“看样子,孟小将军应该不是循着告示找到我的。”
孟帷回忆起那个可疑的小二,是他告诉二人宋思了的往事与谢未言有关,也是他故作不知情,将孟帷引向京兆尹谢府。
这个人,应该就是与宋思了谈生意的指路人。
余岁的眼神愈渐玩味,“我倒是觉得这个谢未言很有意思。”
孟帷下意识地接话道:“为什么?”
“寻常官吏听闻有人要购买火药,按理来说应该先行彻查消息的来源,在自己管辖之地出现此类交易物品,不说畏惧,至少也该感到诧异。”
“但这位京兆尹大人似是更在意于我这个人,或者说我是否听从了太师的吩咐。”
不过余岁像是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他转言道:“你刚才说,谢未言给祝烬递上了奏折?”
看到孟帷点头,余岁负手悠闲地踱步起来,意味不明地说道:“这倒是意外收获。”
孟帷却愁容满面,“这件事若是陛下知道了,颇为麻烦,到时陛下若以叛国之名治罪于你,怕是太师也无力保全。”
余岁一脸无所谓,坦然地站在他面前。
“就算他不呈递奏折,满城的告示难道传不到祝烬的耳朵里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满城风雨传不过去……”
余岁往前一寸,俯身盯着孟帷,“你难道不会事无巨细地上报给你的陛下吗?”
原来一直以来与祝烬书信的交往,余岁心如明镜,只是充耳不闻。
虽说孟帷书信里鲜少提到余岁,但此时愧疚感袭来,让他有些无颜面对余岁。
“宋思了开的条件是什么?”
孟帷既是转移话题,也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一个富甲天下的商户,金银显然是俗物,能让她破例开口的,应该是极有诱惑力的东西。
余岁转过头,似是很不情愿谈论这个问题。
“这就是极令人头疼的一个问题了,且与你还有些关联。”
孟帷更是感兴趣,开口道:“我有什么筹码可以驱使的?”
余岁很难得有这样左右为难的样子,但他极快地恢复了平静,以一种寻常冷淡的语气叙述了出来。
“她要嫁你。”
她要嫁你。
小二的话一语成谶,轰然一声,耳边嘶鸣。
金冠华服,红顶堂屋,携手共渡,一帘春色,日夜耳鬓厮磨。
从前肖想,如今提起满目疮痍,见不到梦中十里红妆。
他将头埋进被子里。
余岁注视着他,伸出手想安慰,又踌躇着不敢轻举妄动。
“帷帷,你若是不愿……”
孟帷骤然擡头,眸色明净,目光坚定不移。
“她要嫁我,我便娶了她。”
阿岁,你以为我不知你的异样。
若是这么简单,你就不会开这个口告诉我,你大可以置若罔闻。
宋思了为保守秘密,用以牵制你的条件是什么?
心里还是有些疼,余岁用仅仅不到一个早晨的时间就将自己推了出去。
余岁愣了一阵,“如此,合你心意便好。”
婚期定在了三日后,宋思了似是一切都早已准备妥当,势在必得,就缺孟帷一个新郎官,便可立马举办一场宏大的婚宴。
而郢川镇四处流出余岁越狱的消息,致使余公子只能静静地待在客栈里,不便走动,怕引人耳目惹出祸端。
不渡是在成亲前夜赶到的,余岁正笑着给孟帷整理喜服。
朱红的衣裳镶金串银,冠上玉冠,配一条金丝腰绦,着以墨靴,更显身形欣长,容光焕发,只是眼中盛着忧虑,没有半分喜色。
余岁仔细欣赏,笑意盎然,眸光柔和。
“不渡回来了,我先离开一步。”
除此之外并未多言。
出了房门,余岁扶住栅栏,笑意隐去,脸色沉沉。
不渡站在身后,轻声说道:“君上,您这又是何必呢?”
余岁双眼阖上,半晌后惨然一笑。
“还不如……不如是祝绾。”
阴云密布,尚无天光,喜结连理,竟也彷徨。
大婚之日,孟帷红衣骑马,携妻宋思了于轿中,绕镇三周,下马扶手,同跨府门,对饮三杯。
一敬天地慈悲,二敬百姓和睦,三敬喜觅佳偶,礼成。
孟帷挡下了合卺酒,“宋姑娘可否兑现诺言?”
宋思了一袭正红牡丹镂金罗纱,轻声笑道:“夫君这般称呼似是不合规矩。”
“妾身给夫君两个选择,一则与妾身共饮合卺酒,二则唤妾身一句‘夫人’,妾身自当兑现诺言。”
两难的选择,孟帷眼波凉薄,默不作声地盯着宋思了。
可这宋思了不是一般的女人,感受到孟帷的怒气后依然淡定自若,两指捏住酒杯递给他。
“夫君若是不选,妾身可不敢保证夫君那位挚友是否能够熬得到明日。”
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孟帷三指捏住酒杯,仰天灌下,凉声道:“解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