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分
名分
隔壁传来入水的声音。
余岁慵懒安逸,并不理会这个暴跳如雷的人。
换来的结果就是孟帷一下午都没理他,余岁哄了好久,孟帷愣是没让他进房门。
“帷帷,哥哥错了。”
“帷帷,哥哥再也不这样打趣了。”
有心哄哄孟小将军,余岁的声音越发温柔。
“帷帷,哥哥陪你一起去看星星可好?”
随之听到的是开门声,门缝里是孟帷不愉的面容。
孟小将军试探地问道:“真的?”
余岁连忙点头,手刚触碰到门又是‘啪’的一声,将余岁隔在门外.
里面悠悠地传来孟帷的一声“晚上见”。
余岁暗叹一句,孟小将军真是好大的脾气。
其实余岁是不爱爬屋顶的,也不曾爱观星,只是孟帷专情于星辰,他才对夜晚的天空多留意了一眼。
在余岁自己看来,这方星辰不仅无趣,更让他感到莫名烦躁。
“你不喜欢看星星,我知道的。”
孟帷并未看他,声音也轻得像是气息。
“可你也不爱吃甜食,不是吗?”
自从余岁出现后,与孟帷的每一顿皆为清淡偏甜的吃食,孟帷还经常特意给他带各样的甜点果子回来。
可余岁知道,孟帷不爱食甜腻腻的东西,每回都是哄着他吃了许多,而孟帷却一口也不动。
“阿岁,你还记得一同观星时我曾说过什么吗?”
哪一句?
三年里一同观星的次数不在少数,每句话余岁都记得,可现下孟帷这突然一问,余岁一时之间不知从哪句说起。
“我说,星辰因天地而明暗,人情因岁月而深浅,但星辰伴明月,人情留存世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余岁望过去,孟帷的眼眸黑若珠玉,却闪烁微光,炙热地盯着自己,传达着某种不宣之于口的情愫。
那一瞬他确定自己的心漏了一拍,甚至有些紧张。
“阿岁,我不想和你以兄弟之名相称。”
孟帷的性子一向率真,对于此事却是犹豫了很久。
却并非怯弱,他只是想更为慎重一些。
他并不怀疑自己的情意,而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需要万分慎重地择选这个机会,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合适,般般绚丽才配得上眼前此人。
但刚才望着余岁的眼睛,他突然就想这样不管不顾了。
他需要余岁,各种意义上。
“你可以允许我给你一个名分吗?”
余岁移开目光,眸子更为深沉,笼罩一片阴云黑暗。
他沉默了良久良久,久到孟帷以为他不会说些什么。
但孟帷心里明白,不论余岁选择如何回应,都绝不可能是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你修道太久,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因为年少时你我形影不离,如今再度相逢,总会产生一些令你误解的感情,你我之间惺惺相惜,你心里只是将我当作兄长罢了,并不是所谓的心悦之情。”
孟帷闻之哑言,他想过了各种托词,却依然始料未及。
余岁在明白自己情意的那一刻,竟然在说服自己这并不是所谓的心悦之情,而是一种依赖。
余岁竟然觉得自己不明白这两者的区别。
他没有回应,他在下意识地回避问题。
他在告诉孟帷,这是你的错觉。
“你只是较真,你害怕我会再次像当初一样不告而别,所以利用这个理由想将我留在你身边。”
“你迫切地需要一个名分留下我。”
“你将我视作唯一的亲人,需要我陪在你身边,而我既然答应了你,也就不会轻易食言,如此说来,孟小将军实在不用扯这样的慌,说你心悦于我。”
“你说我扯谎?”
孟帷错愕,他几乎要被余岁说的话给气乐了。
“你若是一直都将我视作弟弟,为何又要说那些令人误会的话来招惹我?余岁,你没有回应我,你在逃避,你的嘴里有吐露过半个真字吗?”
孟帷阖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很是正经地开口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是有些不合时宜,但我没有扯谎,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也很明白我对你是怎样的感情,我是认真的,你相信我好吗?”
余岁笑了笑,“相逢不过数日,你也不够了解我,有些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样子了,孟小将军若是不信,我也无计可施。”
说罢起身,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孟帷的一句“你又要像之前那样一走了之吗?”
夜色微凉,天色如墨,一人持剑长舞于郢川,醉卧在一片勾栏瓦舍,红影绰绰,翩然若仙,觥筹交错,杯盏未停,醉到不知何为天地,方才倾倒在佳人身侧,一夜酣睡。
宿醉的孟帷是从一间叫做‘醉云楼’的青楼里被余岁揽腰抱出来的。
一身肃杀之气,逼得那些身形窈窕火辣的姑娘不敢贴近。
他未曾停步,一脚踹开一间房间,迎面就是孟帷酣睡在床的模样,身边还躺了一个正在宽衣的妖艳女人。
那女人见状,慌忙抱起衣物,来不及穿好,只听见一个“滚”字,吓得手脚并用地爬出房间。
孟帷衣衫半开,袒露的腰腹上还映着唇印,余岁一言不发,为孟帷快速整理好衣衫。
余岁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向身后撒去,随后揽腰抱起孟帷,任凭她们抢钱,漠然地走出了醉云楼。
孟帷还未酒醒,在怀里窝得舒服,往上蹭了蹭。
余岁咬紧牙关忍住没把他摔在地上,将他轻轻地放在客栈的床榻上后,在孟帷睁眼便能看到的地方悬了一块铜镜,随即负气离开,而后想到了什么,又回来给他盖上被子,捏着拳头再次负气离开。
余岁一贯是个理智清醒的人。
到京兆尹谢府时,又恢复了一副笑意浅浅的模样,恭敬递上拜帖,在府外等候。
不久便被召进府里,奉上一碗清茶。
谢未言端坐于堂前,不同于余岁温和,他这个人不茍言笑,且不喜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余公子到访,可是太师有什么指教?”
“今日前来拜访谢大人,是借着太师的令请大人帮一个忙,恳请谢大人行个方便,还请大人宽恕在下欺瞒之过。”
余岁站立作揖。
此时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余岁的思绪里。
许是知道余岁的身份,又知晓他撺掇太师让谢蓝田转任了文职,谢未言哪里有什么好脸色,只是碍于余岁得宠,不得不给几分薄面。
谢未言耐着性子说道:“无妨,余公子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在下需要从南安郡里购买一批火药,知晓大人不能明面给出公文批准,但希望大人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在下火药的运输放劄,事成之后,在下愿为谢大人奉上厚礼。”
一脸淡然地说出这番惊骇人心的话。
公然贿赂朝廷官员,私自偷运火药,随便一个罪名都能将余岁凌迟处死,但他泰然自若,波澜不惊。
就是这个样子让谢未言起了兴致,嘴角浮现出一丝明显的笑意。
“余公子刚才说的话,可是尚宇则太师授意?”
余岁欠了欠身,显得更加正经了些。
“此事与太师无关,实乃在下一人作为,请大人行个方便,在下愿给出大人一切想要的东西。”
说罢擡头盯着谢未言,像是拿捏住了命脉。
“当然,除了女人。”
谢未言闲来敲桌子的手指停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初,饶有兴趣地看着余岁。
“余公子拿着太师的令牌前来登门,而今公子又是太师面前的红人,在外人看来,公子与太师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抓住了余公子,就是抓住了太师的把柄。”
随后谢未言的笑意更深,“来人,给本官抓住这个乱臣贼子,关进大牢。”
宿醉醒来,孟帷只觉头疼欲裂,睁眼看见悬在上方的铜镜,掀开被子,袒露腰腹,上面布着密密麻麻的唇印,加上余岁闯青楼时动静挺大,他捂着脑袋回顾起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想起昨晚的一夜荒唐,一掌挥出,房内的茶桌霎时散裂,四处炸开。
孟帷一时恍然无措,随即唇边释然一笑,这副身子还是清白的,并未破戒。
所修之术与许遇一脉相承,戒欲清修,若是昨晚犯了戒,怕是近几日道门封闭,法力尽失。
而这铜镜应是余岁所置,孟帷想到此处心里发怵,手脚随着一起无力,像是做坏事被爹娘捉个正着般深感心虚。
今日本约好一起去登门拜访南安郡城京兆尹谢未言,看这日头,已经是下午了,余岁定是在自己屋里不定怎么气恼呢。
孟帷还是梗着脖子,轻扣房门,几声以后屋内并无反应,孟帷有些着急了。
“阿岁,青楼醉酒,失约于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先将门打开,我给你道歉可好?”
说罢还扒拉门缝试图窥见屋内的情景。
“公子。”
声音有些耳熟,转眼一看,是孟帷打听消息的那个小二,现在端着茶水站在身后看着他。
“您是在找上午另外一个公子吗?”
孟帷点点头。
“今日清早,看见他匆匆出门,不一会儿一脸不悦地抱着公子回房,随后又出门去了,像是去的东南方向,若是公子着急,不妨可以去找找。”
东南方向,京兆尹府。
余岁孤身前去,此时未归,应是出了事,孟帷脸色一变,赶忙离开此处。
随即他又回来抓着小二,有些急促地问道:“你看清了他确实是一脸的不悦?”
小二错愕地应道:“是啊,那位公子周身一片肃杀之气,简直吓死人了。”
他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提起,倏尔又想到了什么,“你说我是他抱着回来的?”
小二的眼神更加茫然,但还是客气地回道:“是啊,揽腰抱着回来的。”
好嘛,孟帷心里有些可惜,错过了口是心非的余小公子了。
将军府虽没落不胜从前了,但谢未言还是很快地接见了孟帷。
孟帷是祝烬的心腹将领,官职在南安郡京兆尹谢未言之上,他恭敬地请孟帷入府,站直了身子等候。
“孟将军亲到寒舍,荣幸之至,不知将军此番,是有什么官务交代下官?”
谢未言恭敬作揖,却在心里盘算着孟帷的来意。
“听闻谢大人今日下狱了一人,不知那人所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