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源
渊源
“也不知道祝绾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说好的几日便归,如今回到家里肯定被宠得乐不思蜀了。”
孟帷眼力极好,转移了话题。
“郡主是个女子,是该温柔以对的,你老是以兄妹之礼敲打,哥哥都看不过眼。”
说罢余岁浅浅地笑出了声,孟帷却收敛了笑意。
“她对我有情,阿岁你是知道的,我若是温柔予她,她定会认为我对她有意。既没有那般心思,就不该作让人误解的姿态,我们二人一同长大,情分深重,我自当竭尽全力护住她,其他的,一分也不能给。”
不知道为什么孟帷觉得这些解释很有必要,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讨论自己感情的人。
但他今日说得格外认真。
但这是为什么呢?他内心也在思忖着这点不寻常。
听到这一番话,余岁心里为祝绾感到一些惋惜。
“可惜,郡主与你一样聪明。”
他倒真希望她是真看不明白,可无奈,所钟之人无心,半分情意都不予施舍。
第三重天。
程渡一个人站在房外。
何干慕走近时他恭敬地行礼,随后又是一副青灯古佛的超脱俗尘模样。
何干慕在窗外看见何再山在房内玩那些人间有趣的玩意儿,摇了摇头。
此时何再山一瞥,唤何干慕进去一同把玩。
“今日劳烦小伯前来,实属无奈,程渡的父母虽说是罪臣,可程渡一直以来尽心尽力地照顾侄儿,侄儿凡请小伯,应允侄儿授以他小长老的仙位。”
“小长老仙位清闲,若小伯明日多说几句好话,众仙家定会赞叹小伯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
何干慕思虑半晌,小长老的确只是空有虚名,而何再山的话让他动容,便软下了口气。
“我只答应帮你多说几句话,至于成败,还得看其他几个长老的意见。”
何再山起身作揖,是极为恭敬的姿态。
“第三重天皆以大长老马首是瞻,小伯的意愿自是仙界的旨意,如此,再山便替程渡多谢大长老了。”
何干慕离开后,程渡走进房内,眼里带着些许哀伤。
“君上实在不必这样,何干慕那个小人,不渡看着就恶心,不渡不愿意看到君上有求于他。”
他拿起桌上的鲁班锁,摆了摆手,示意程渡过来。
“你看。”
何再山捏住其中一块,抽了出来,“这锁看起来坚固,其实只要抽走最关键的一步,整体便都散了。”
他摊开手掌,一块一块的木块倒在桌上。
“小长老虽是个空有其名的仙位,可是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何再山拂袖站起身来,倚身窗边,看仙草绮丽,圣泉涓涓。
“第三重天先训,若是仙尊无后,仙尊人选只可选在众长老里,违者,天诛。”
程渡仙龄小于何再山,可他却比何再山身长一寸。
他注视着身前这副单薄的身躯。
这副身体里蕴藏着三界的兴亡,像风一般神秘而后即刻消散。
程渡的话梗在脖颈,化作了一阵呜咽。
“不渡,你是第三重天未来的至尊,身负荣光,必承所痛,我前半生窝囊,后半生荒唐,你不要学我就好。”
南安郡城。
“没来得及告诉你,这几日哥哥的调查结果。”
余岁特意卖了个关子,存心逗弄孟帷一番。
果然孟帷的脸上出现了焦虑,“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几日我走访南安郡各地的百姓居所,打听到一个人,叫做宋思了,家居南安郡城东南部一个叫做郢川的小镇。”
“据说那里的硫磺气味深重,当地多是温泉池,且有一个冶炼窑,对外的说辞是为官府烧制瓷器,但并未有大量瓷器销出。”
“百姓也只是猜测,这冶炼窑八成是用来制作火药的,有胆大忠勇的人也曾去官府禀报过,但官府严禁走漏风声,并坚称这冶炼窑就是烧制瓷器的官窑,所以后来也就无人再提此事。”
“这宋思了,便是这冶炼窑的主人。”
“今日一过,明日我们便启程,去会会这个宋姑娘,看看她的手腕到底有多强硬,竟敢在祝绾郡主的封地上如此肆无忌惮。”
孟帷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斩钉截铁地说道,听起来好像是在替祝绾鸣不平。
余岁双手交叉于胸前,挪瑜道:“现在又想起要替那个傻姑娘打抱不平了?”
“阿岁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郡主出言不逊,待她归来,我定要好好参你。”
孟帷一本正经,惹得床上的那位端起了姿态。
“不敢,孟小将军现在便可有权力处罚在下,不知在下自领多少板子才合孟小将军心意?”
孟帷清了清嗓子,“咳咳,本将军以为嘛……”
说罢又故弄玄虚地停顿,上下打量了余岁一番。
“余公子乃太师府上的贵人,这点情还是要承,就罚你好生修养,明日随本将军前去郢川查探虚实。”
庭外几株玉兰花悄然绽放,灿灿的光,附和着淡淡的黄,蕊心一点嫩,瓣上斜挂些许汁水,迎着日头开,养在春风里。
方壶山。
山中并无事端,一切安好,偶尔会收到孟帷二人用剑息传来的信,得知二人已然分离,各有事情要处置。
一林皎梨花白,盈染枝头,时而鸟鸣,时而虫醒,处处逢春色。
梨树中有一蓝衣,持剑舞破静安,剑锋凌厉,耳畔风声啸动,深色穿梭于浅白花中,犹如一蓝蝶,渲染其中。
逢一紫裳,临空降林中,对峙一白扇,潇洒微微迈步于前,而后指尖抵开扇骨,四指展开反手迎上,势如破竹,宛若缠人紫藤。
二人交蹉几十番后,蓝衣以剑抵上紫裳脖颈,就此作罢。
许遇收剑时总是不喜欢拖泥带水,向后一挽将手背于腰间。
高高的发髻,散落的黑发随风而动,一派剑仙宗师的气质。
“今日许遇宗师心情颇为焦躁,这是为何?”
曲觅笑着摇扇,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这许遇宗师他最为熟悉,平日里曲觅过不了几招便能被击溃。
今日因许遇心浮气躁,竟能对上两盏茶的功夫,上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许遇平日里最是心静,尽管也协理方壶山事务,但心里只有剑道,和方休掌门事事操劳悲天悯人的性子迥异,因此内心澄明,心思纯净,道法超然。
一反常态,许遇眉间凝聚忧思,深深地望着摇扇的人。
“曲觅,你与方休掌门除了是师兄弟之外,还有何渊源是我所不知道的?”
“许宗师这是在打听我的往事?”
笑脸盈盈,慢慢踱步,不知许遇为何发问,但曲觅总是逆不了这个人,不忍心驳了他的面子。
缓缓启口道:“掌门不仅是我的师兄,更是我的明灯。”
“我自小生活在道界,是这方壶山前任掌门的独生子,换句话来说,我是整个道界的少主,这你也知道。”
这些前尘往事,曲觅忘却在了久远之地,再度入耳时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许遇眼眸惊动,握剑的手轻颤。
往事浮现,可他心如明镜,耳闻这些前尘,不过是沧海一粟中的一段往事。
“父尊乃三界药宗,心怀道界,悲悯三界,将我交付于当时的阡白长老柳竹衣,从此我便师从阡白长老,而方休的师尊便是当时的吟霜长老文约。
师尊教导我不过十余载,便被父尊派去与吟霜长老一同修补道界封印妖族的结界之门,其后便再也没有归来。
父尊让我跟着他,修行医缺之术,我因师尊以身殉道一事伤怀,终身只承认一位师尊,便是阡白长老柳竹衣。”
“说来也愧,师尊在世时只收了我这一位徒儿,我跟着他学了十余载的剑术,却从未见过纱笠下他的真容,只知他性情寡淡,剑术超神。”
“就连死后,我连一副画像都不曾有过,不知道如何怀念,只能为他建了个衣冠冢。”
这些与方休似乎没有关系,曲觅心里清楚,他转过头,不忍再看见许遇。
“父尊常年不在方壶山,其他人因我是少主的身份对我颇有忌惮,余下就剩了一个方休与我交好。”
“他像是我的兄长,倾听我的种种心事。直到那一日,我新学会问心蛊,想着将他放于父尊屋里做个试验,却听见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曲觅睫毛颤动,握着扇子的手指紧得泛白,眼里有一股浓烈的怒火。
“我的天赋极高,果然是修行医缺术法的好苗子,就连药宗都没有发觉蛊虫的存在。”
“问心蛊可以使宿主说出问心有愧的事,随后我便听到我的父尊事无巨细地阐述了我师尊因为修补封印重伤在地,而他眼睁睁看着师尊被拖入结界内没有施救,最终我的师尊柳竹衣献祭了封印这件事。”
“那时我恨毒了他,也蒙住了心智,一时之间不知何为道,何为法,是方休将我护在怀中,告诉我道为天道,法为地法。”
“他说世事对错皆有天道论处,修道便是修心,以万物为己任,不应执着于眼前的爱恨。”
“他让我不要怨恨父尊,他会代替父尊和师尊永远做我的兄长,做我的倚靠。”
“后来,我跟着父尊修行医缺之术,精益求精,胜过了他的修为,但到父尊身死,我都没有承认他是我的师傅。”
曲觅闭眼沉默,指尖紧捏到发白,再没有平日里谈笑风生的模样。
许遇缓缓走过去,轻轻抚上捏着扇骨的手。曲觅蓦然睁眼,眼神渐转柔和,带着一些湿润,眼尾似是染了一色海棠。
“我明白,你将方休掌门视作神明。”
许遇心里的谜团解惑,望着曲觅,手渐渐握紧,劝慰他不要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