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
逾矩
孟帷细细地瞧着他,最终眼里染了一层落寞,别过头来对着月亮。
“得此知己永相伴,共渡青丝暮成雪。人生相知亦不见,情泪见月几回圆。我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世人皆贪,可我只想要他早点回到我身边。”
余岁将酒壶递回给他,认真地注视着他。
孟帷的思绪像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半晌之后,余岁耳边传来孟帷的声音。
“阿岁,你有什么烦心事,今夜也睡不着。”
许是这声音太温柔,又或是夜色太过静好,余岁竟然有了想要交心的念头。
“将军,自在下父母去世以后,像余岁这样没有功勋庇佑的人只能处处碰壁,备受欺辱,过惯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
“太师府门庭高,余岁这样的人能够踏入,也是如履薄冰,四面楚歌,在下不过是从一个可怜虫变成了更可悲的可怜虫,只能选择成为了太师的首脑和刽子手。”
余岁将这一切未免说得太过平静。
“若是还能再选一次,在下绝不愿意来这世上走一遭。”
余岁浅浅一笑,修长的手指轻举在眼前反复搓撚,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血腥的味道,有些厌恶。
“可是将军不同,将军向阳而生,活得该像日光那般耀眼,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意的天之骄子,在下这样的微萤之光,如何比较得上将军的灼灼日辉?”
他浅薄的笑意不达眼底,听得孟帷心口一股酸涩。
“这十年,你便是这样过的。”
“将军,你醉了。”
孟帷并不知晓自己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屋内燃着一盏青灯。
但昨夜的话还在耳边清晰地萦绕,孟帷顿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慌。
他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见到余岁。
孟帷顾不上穿衣穿鞋,光着脚来到隔壁,却耐着性子轻轻推开了门。
夜还深,床上的人正在梦里。
孟帷掩上门,踮着脚,迈步到了床沿。
床上的人轻轻而又匀称地呼吸,头发散开在枕上。
他极小心地坐在床沿上,抚起掉落几近触地的青丝,温柔地捋顺放在被子上。
“将军衣不蔽体地来到在下的房间,紧掩房门,果真是一个讲规矩的正经人。”
孟帷听到这轻声的话语手一抖,正对上余岁半睁开的诱人心魄的眼眸。
借着皎洁的月光,孟帷的目光向下勾勒轮廓,看到微微启开的绯红的唇,紧张地喉头一滚,立马站起了身,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
“阿岁,刚才是我冒犯了,我给你赔不是……”
眼前只见得一个乖巧站立的人影,却从语气中听出了慌乱和紧张。
余岁半倚靠在枕上,月光从窗外落下,身形更显有致,平添了几分朦胧。
“过来。”
这声音像是有蛊惑性,孟帷听话顺从地慢慢移步过去。
余岁示意他坐下,孟帷也听话地坐在床沿上。
余岁起身坐直,手越过孟帷的肩膀,小心地为他理顺因匆忙起身而纷乱的头发,然后往下至腰腹,两指握住孟帷里衣的衣带,身子前倾,前额轻触到孟帷的脸一瞬,两指灵巧一绕便将衣带勾到腰间,寄了一个结。
“冬雪逢初霁,正是寒凉之时,将军的话在下一时一刻都不敢忘,夜深露重,将军穿得这样单薄,可也谓不知死活?”
余岁的话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孟帷这才发觉这人看着一副君子翩翩的模样,原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主,嘴里半点不饶人。
吃过的亏都搁置在心底,指不定哪天就要报。
视线往下一垂,望见孟帷□□的双足,余岁在黑夜里皱了皱眉。
他双手捧起孟帷的腿放到自己的床上,又拉扯被子给孟帷盖上,还掖了掖被角,像极了在照顾一个奶娃娃。
看不太清楚余岁此时的表情,但孟帷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余岁也不急着询问,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我害怕……把你弄丢了。”
孟帷有些局促不安地捏着被子,小声嘟囔,不敢擡头面对余岁。
余岁像是没有意料到他会这样说,微怔了片刻,失笑道:“在下竟然不知道将军这样孩子稚气,倒是可爱。”
孟帷听到这句话有些恼火,“你还取笑我,你信不信我……”
突然手中一热,对方的手掌玲珑,略小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手上。
“将军若是需要在下,在下便一直在你身边,如此将军可以安心吗?”
虽听起来是哄小孩子的话,孟帷却入了心,一阵酸楚不知从哪里溢出。
“当初那个人也是这样同你一般许诺,可他说话不算话,都没有回来瞧过我一眼。”
“既是做不到的事,既是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为什么要轻易许诺呢?”
“可我不得不信,因为我只有他了。”
在痛苦中这般清醒,又这般来回拉扯,孟帷说到后面有了哽咽声。
眼前的月光起了斑驳,孟帷的声音渐弱。
余岁的手指轻柔地触碰到眼角,碾碎了寸寸的思念。
孟帷的眼泪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算上这一次,在眼睛不该用来蕴养泪水。”
“今夜便在此处安睡一晚吧。”
余岁让孟帷枕在自己的旁边,为他掖好被子,手松开被子的那一刻被孟帷下意识地一把拉住。
“阿岁,你要去哪儿?”
被子里的人很是警惕,声音却显得有些可怜委屈。
余岁轻叹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孟帷的手背。
“我哪儿也不去。”
轻轻地将手握住紧了紧,余岁走向桌案,点起一盏青灯,微微的光晃动。
孟帷早晨醒来时,身边无人,他急匆匆坐起,刚要踩地时有个声音便飘了进来。
“不许动。”
余岁拿着衣物从门口进来,孟帷听到这一句话呆在床上停了动作。
“光着脚是要着凉的,在下只是去隔壁为将军拿衣物,孟小将军不必过分担心。”
床上的人脸颊染上了绯色,暗自喃喃道,余岁又在取笑本将军。
余岁拿着衣物步步迈进,递给孟帷,将鞋子放置在床榻下,像是没能忍住一般,手指勾起孟帷的下颌,打量了片刻后,轻启薄唇。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将军这般香靥凝羞的模样,倒是险些让在下生起逾矩的心思。”
冬日的早晨平添了几分旖旎的气息,孟帷躲避了余岁勾人的眼神,拿着衣物胡乱地套在身上,慌张地穿好鞋子。
一路走着一路整理衣裳,刚打开房门,面前路过的是不渡,祝绾还有裴听雨。
一大早孟将军衣衫不整地从余岁房间里出来。
见到这一幕,三个人的脸色显然都发生了变化。
裴听雨在震惊之余,更是一副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表情。
不渡咳嗽了一声,微微皱起了眉头,转身念叨‘非礼勿视’。
祝绾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地盯着孟帷。
孟帷倒是不欲解释,挥了挥手,“散了吧,散了吧。”
随即故作镇定,转头去了自己的房间,将众人隔在门外。
裴听雨自是说不上话的,默默退下。
不渡冷静了片刻敲门进了余岁的房间。
祝绾无话可说,便先去查看今日的粥棚。
余岁房间里。
不渡一言不发,收拾着余岁的床榻,余岁漫不经心地品茶。
等待不渡整理好了之后,余岁示意他坐下,并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不渡,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孟帷虽然大致猜到了我的身份,却依然对我设防,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那自然我也不是,我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会阻碍我们分别想做的事,相反,孟帷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助力。”
余岁摊开手掌,一串双耳宫铃握在手心,被他细细把玩着。
“君上,你本可以不用这样。”
不渡对余岁的担心几欲溢出眼里。
“若是孟将军知晓你这样损耗自己,他一定不忍心。”
余岁怔住,望床上瞧去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自嘲到极致的微光。
“那可说不准。”
第三重天,仙界。
何再山听着第三重天各族仙人的禀报,觉得头疼不已。
一番长篇大论后,众仙家擡头一看,仙尊竟然在座上睡着了。
这位仙尊传言是晋神命格,年少时即位,却借着职位大肆搜罗第三重天各处的灵丹妙药,无心理会第三重天各处的灾祸。
毫无半点悲悯之心。
众仙家也不再禀报,等到散朝后,纷纷议论。
“这何再山不及他老子。”
“诶,你不知道第三重天不能提吗?他老子可是罪仙。”
何干慕看着何再山听到这些话无关痛痒的样子。
甚至这位仙尊还伸了个懒腰。
“山儿,你作为仙尊,第三重天之主,得要拿出威严才行。”
眼前这个人反而打了个哈欠,揉着脑袋,颇为无奈地说道:“小伯,我一听这些就头疼,您管理着第三重天也没出岔子,我觉着挺好的。”
这番恭维的话何干慕显然很受用,也就没再说什么,看了看四周。
“程渡那小子去哪儿了?这几日怎么没跟着你。”
“哦,第三重天的日子太过单调乏味了,我吩咐不渡去人界带点新鲜有趣的玩意儿给我解解闷。”
何干慕望着何再山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啊,成天就知道玩儿,这可怎么了得啊……”
何干慕离开后,何再山的表情一沉,敛去了刚才的天真幼稚,周身的威严气息盈然而起。
他勾起一抹微笑,眼神如冬日霜雪。
每日都要设立粥棚,自从昨日后,灾民们领了米粥也自发地协助起房屋的修建。
南安郡苍源城一切井然有序,步入正轨。
每日清晨装有生米的木桶和木材的推车被运进郡城众,每日傍晚便将废料和空桶运出郡城外。
就这样过了几日后,孟帷隐隐觉得未免太和谐了些。
无事发生,也没有争端。
“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我去检查一下装米的木桶。”
孟帷正想去,祝绾却拉住他,“我每日都检查过了,并无问题。”
“那我去查看装有木材的推车。”
余岁伸手拦住他,“木材我也检查过,并没有虫害,数量也没有缺斤少两,而且并不是枯树,修建起来的房屋也并没有什么倒塌的消息,孟小将军尽可放心。”
可能真的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
祝绾和余岁办事都是极为妥帖之人,应是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他并未注意到。
身后余岁和祝绾的神情都有些许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