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 81 章
“你是说，当你说出分手那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后悔了？”
“没错。”
“那你有立刻改口吗？跟他说那句话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你的真实想法，然后去挽回他？”
“没有。”
“为什么？”
“我说不清楚，可能那一刻大脑宕机了，可能我太害怕了。”
“那他是什么反应呢？”
霍钰成是什么反应呢？
林序其实也记不太清了，好奇怪啊，他原本以为那一幕他能一直清晰地记得，可不过是三个月的时光，就已经变得模糊了。
“他看了我很久，我也不知道是多久。”
那个时候林序已经没有正常去计算时间流逝的本领了，两秒钟也许是五分钟，五分钟也许是三分钟，三分钟也许是半小时，半小时也许是一辈子。
“嗯。”对面的人耐心地听着，没有催促林序的意思，嗯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然后他说好。”林序眨了眨眼睛，“然后他去给我拿了双拖鞋，让我站起来穿好，然后他说他走了。”
对面还是温柔的一声“嗯”。
林序说：“我站在门边，他去房间里面换了套衣服，去鞋柜边穿了鞋子，然后他来到我面前，脸凑近来，好像是想亲我一下，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跟我说‘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就真的走了。他关上了门，我站在门内，一切就结束了。”
“他什么都没带走吗？”
“嗯，只带了手机。”
“他后来有回来搬行李吗？”
“没有。”
对面沉默了一会，似乎搞不懂这对分手情侣的想法。
“你们有商量过行李的问题吗？还有房子分配的问题？”
“没有。”
“你们是互删了吗？”
“也没有。”
对面沉默的时间更加久了，她忍不住问：“你们真的分手了吗？”
“真的分了。”
林序不是那种会把“分手”两个字挂在嘴边的人，他从来不拿分手试探霍钰成，霍钰成自然也是同样的。他们一个说“分手”，另一个说“好”的时候，都是认真的。不管过后是否后悔，反正那一刻是认真的。
“你们分手之后有联系吗？”
“什么样的联系？”
“微信聊天、电话沟通、社交账号点赞之类的。”
“有。”
“是什么？”
“他叫我好好吃饭。”
“……”
对面呼出一口长气：“是用微信说的还是电话说的？”
“微信。”林序不理解，“这重要吗？”
“好吧，这不重要，你继续说你想说的吧。”
被对面一连串的问题追击，林序暂时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了，他说：“抱歉，我忘了想说什么了，你还是先继续问下去吧。”
对面笑了声：“好的。”
“除了叫你好好吃饭，他还有跟你说过别的话吗？”
“有。”
“不会是好好睡觉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猜都能猜到了。那你呢？你有跟他说过什么吗？”
“我问他去哪里住了，他说回妈妈家住了。”
“还有呢？”
“还有让他也好好照顾自己，没别的了。”
以前一天发一百条信息毫不费力的林序，到了今日，也只能憋出这些关心的话了。
分手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就连关心对方之前都要想一想，这样频繁的关心会不会让对方感到厌烦？又或者说，他是否还有关心对方的资格？
所幸霍钰成从来没把他的担心打回来，他们之间的关心不是单向的，而是相互的。
“他的妈妈知道你们分手了吗？”
“知道，他妈妈还偷偷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了？”
“问我们什么时候和好。”
对面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林序：“喂喂喂？掉线了吗？”
“没有。”
“你还在啊？我以为断了。”
“没有断，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
“为什么用的是‘和好’而不是‘复合’这个词，她是以为你们只是吵架了吗？”
“我不知道，分手的消息不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
“好吧，除了他的妈妈，还有谁知道你们分手了吗？”
“还有我的几个朋友，他那边的话，估计也是几个朋友吧。”
“你没有告诉你的家人吗？”
“没有。”
“为什么？”
林序说：“因为我妈妈本来就不赞同我和他在一起，我不想告诉她，不想看到她因为我们分手了而露出高兴的表情。”会心梗。
“除了这个之外，你有想过别的原因吗？”
“什么原因？”
“比如，你不告诉你的妈妈，是因为你觉得你们终究还是会在一起的，所以没有必要告诉她，以免她之后的阻拦力度会更大。”
这回终于轮到林序陷入沉默了。
对面问：“我猜对了吗？”
林序：“我不知道，我之前没有想过这个原因。”
“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
“好吧，我晚点再好好想想。”
“喔，我好像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
“你跟他说分手已经三个月了吧？”
“对。”
“这三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
“说完分手那几天，我在家里躺了很久，除了少了这个人，家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衣柜里有一半他的衣服，浴室里面有他的毛巾、牙刷和杯子，他的舞室我打扫得很安静，好像他随时会回来跳舞那样，我没有办法不想他。但是很奇怪的是，我没有那种心如刀绞的感觉，我原本以为，我会很痛苦，每天哭每天哭，心里像是剜掉了一大块那样空荡荡的，但是这些感觉通通都没有。当然我也不快乐，我很难过，那是一种……很麻木的难过，我机械地吃饭、睡觉、无所事事，躺在他的舞室地板上发一天的呆，看太阳落下去，看黑暗砸下来，等肚子饿了，就去吃饭，等困了，就去睡觉……就是这样过来的。”
“舞室？他是舞者吗？”
“嗯。”
“插个题外话，你的职业是？”
林序不能透露太多的个人信息，这只是一个树洞，但他不想撒谎，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树洞上面找人聊天，对着树洞如果还要撒谎，那树洞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说：“抱歉，我不能说。”
“好的，可以理解。你刚刚说的是分手那几天，之后是有什么改变吗？”
“之后我得去上班，自然不能像那几天那样躺着。人们都说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但这条定律在我这里、在这件事上却没有效果，我确实忙起来了，但忙碌的时时刻刻，我都很容易想到他。我会想，他也回到工作上面了吗？他会不会也跟我一样忙碌？会不会也在想我呢？”
对面一针见血：“你根本放不下他。”
“没错，但也许只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毕竟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分开的时间才那么短。”
“不是的，我说的不是时间的问题。我觉得你放不下他的原因是，他还很爱他，并且你们的感情还很纯粹。因为你们分开的原因跟感情的关系不大，你们的感情没有变质，没有第三者插足，没有厌倦，按理说你们不应该分开的。”
“按理说。”林序捕捉到了重点，“你没有考虑现实因素。”
对面玩了个小小的文字游戏：“因为现实不讲道理，所以不能在前面加‘按理说’。”
林序：“哈哈。”
“我觉得你现在的心情还不错。”
“因为我总不能对着树洞哭哭啼啼吧，不过你说得对……现在的我，比起前两个月已经好很多了。”
“除了工作之外，分手之后你还做了什么事情吗？”
林序想了想：“我去了拥抱大树。”
“拥抱大树？”
“对啊，你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没有，那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树是有灵气的，毕竟天天吸收日月精华，抱着它的时候，我很难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个死物。万物有灵，拥抱大树真的很治愈，有机会你也可以去试一试。”
“我社恐，白天不敢去公园抱大树。”
“社恐也有社恐的方法，你可以挑个工作日的早上，五六点的时候没那么多人，一边拥抱大树一边等待日出，那种感觉会非常奇妙。”
“你觉得拥抱大树治愈你分手这件事了吗？”
“只能说有点作用吧，治愈是不可能的。”因为分手带来的钝痛，除了复合，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林序感到彻底的治愈。
“除了拥抱大树，还有别的事吗？”
“有一天的晚上，我去海边，听了一整晚的海浪声。”
“哇，那听起来很治愈。”
“其实风声比海浪声还大，呼呼呼一晚上，吹得我耳朵都疼了。”
“但是你没走。”
“因为我不想走，我喜欢海，我跟他一起看过很多次海，看海上日出、看海上日落、海边跳舞、海边野炊、海边帐篷……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自己去海边听一整晚海浪声的时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看海看这么久，我既享受这种孤独，又排斥这种孤独。”
“如果你没有跟他分手，但也做了一个人在海边待一晚上这样的事情，你觉得你还会排斥这种孤独吗？”
“我不知道，想象是强大的，但想象总是不准确的。”
“好的，明白。稍等，我去喝杯水。”
讲了这么久，讲得两个人都口干舌燥了，趁着对面去喝水的时间，林序也去喝了杯水。
“诶，我回来了。”
“好，那继续吧。”
但短暂的喝水打断了两个人的思路，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继续。
今天对面扮演的角色是“树洞”，而林序是讲述者，所以林序对对面一无所知，也没打算向对面提问什么问题。
这是他在上个月偶然发现的小众网站，你可以在这里随机匹配一个陌生人，将你平时不敢说出来的话，对这个不知道你是谁的人毫无保留地倾吐。有的人不想被别人听出来自己的声音，网站也有变声器的选择，不过声音不能变性别，只能变声线。
林序发现这个网站的时候，其实还没有什么想法，但是鬼使神差地存下了网址，直到今天，他不用工作，在家无所事事，突然登上来想找个人聊聊天，就上来了。
然后就匹配到了这位声音温柔的姑娘。
林序将自己和霍钰成分手的事情说了出来，对面知道他是同性恋之后，倒也没有大惊小怪，没有歧视也没有赞美，没给同性恋任何的特殊语气，这让林序感到很舒服。
对面终于想到问题了：“这些天来，你有刻意打探他的近况吗？”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问得不准确，但这不是你的问题。”
“噢……你说的是‘刻意’这个词用得不好吗？”
“是的，打探他的近况，对我来说就像吃饭喝水那样自然，哪怕分开了，那也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
只不过他不敢直接去问霍钰成，所以他总是会给毛玉兰打电话，借着关心毛玉兰身体的名义，暗戳戳地问霍钰成今天在不在家，有没有正常吃饭，出门了去哪了这样的问题。而且他一直留意着霍钰成账号的ip地址，看霍钰成是否还在北城。
对面问：“你觉得这样的做法是妥当的吗？你们已经分手了，但好像一直没有走出对方的世界。”
“……我不知道。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分手，我不知道正常的分手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看过很多主角分手的电影，也听过身边朋友的分手经历，但每对情侣的感情经历都是独特的，他没有办法将自己套在别人的位置上，去做别人分手之后会做的事情。林序既没有办法拉黑霍钰成、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有办法回到十七年前的时候，与霍钰成当最熟悉的朋友。
“好吧，我没有谈过这么长时间的恋爱，也无法想象在一起这么久的恋人，应该怎么割舍掉这段感情。”
“这很正常，我以前也没想过我能跟一个人谈这么久的恋爱。”长到好像一辈子都过完了，但下辈子还想跟他在一起。
“你们以前有想过要去国外结婚吗？去那些同性结婚合法化的地方。”
“想过，但是时间还没到。”
“时间还没到？那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要多长的时间？
林序说：“喔，应该说是年龄还没到，我们之前的打算是等到四十岁了就去国外结婚。”
“谁的四十岁，你的还是他的？”
“他的。”
“那还有五年？”
“是啊。”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了。
对面转了个话题：“我很好奇，这么多年来，在这次以前，你们真的没有过想要分开的时候吗？”
“没有。”林序可以对天发誓，“没有。只有感觉在一起的时间永远不够的时候。”
“你是这样想的，他也是吗？”
“我可以代表他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是。”
“太可惜了。”
“可惜？可惜我们之前没有分开的念头吗？”这种可惜也太坏了吧。
“不是。是可惜你们现在分开了。”
“那确实是很可惜的。”
对面笑了笑：“但是我没听出来可惜的语气？”
“因为就在刚刚，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林序托着头，“也不是刚刚，已经想了很多天了，但是刚刚才真的决定了。”
“什么决定？”
“我说了会被鄙视吗？”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呢？”
“好吧，决定就是——我想把他追回来。”
对面发出了一个犹豫的单音节：“啊？”
林序想象到对面睁大眼睛的样子，他笑：“怎么了？”
“你没有在开玩笑吗？”
“没有。”林序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哪怕对方只是个陌生人。
“你说你要把他追回来？”
“没错。”
“抱歉，我实在是太震惊了，但仔细想一想，从你刚刚的话里，也是可以听出苗头的。”
“但我刚跟你聊的时候还在摇摆……嗯，也不算是摇摆，就是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你在犹豫什么？”
“我在想，我是因为不想他再受伤害才跟他分开的，如果我在还没有解决掉这些困难的时候，就跟他重新在一起了，那之前的分手好像变成了儿戏。”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觉得你们之前的分手确实挺儿戏的。”
“what？”这回轮到林序很震惊了，“你说真的？”
“真的啊。”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感觉？你都不知道我是想了多久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跟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起来，你思考分手的时间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我这是旁观者清。”
“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很好，我双手双脚赞同。在这个时代，相爱是很难得的事情，我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谢谢。”
“你有想过他是怎么想的吗？跟你分开之后。”
“说实话，想过，但是不敢细想。”
“为什么呢？”
“因为细想起来，我总会觉得我是一个渣男。”
“哈哈哈，一个痛苦的渣男，是这样吗？”
“差不多。”一个痛苦的渣男，真会造句啊。
“但你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别的事情都可以不是我的错，但说分手这件事，我不能推卸责任。”
“好吧，那你好好反省一下。”对面顿了顿，“追人的计划，你有吗？”
“还没有，你要为我出谋划策吗？”
“哈哈哈你想多了，这种事肯定是你自己想啊。”
“再说吧，我还没有头绪呢。”
“那你打算有头绪了再行动吗？”
“你这个问题让人很难回答，因为我是随心所欲派，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那种。不过我应该不会马上行动……我想再冷静冷静。”
“冷静什么？我觉得你已经挺冷静的了。”
林序说：“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应该说我得再思考思考。不过不是思考我应不应该把他追回来，这点已经是定了，我想思考的是我们的关系，还有之前和之后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等你八十岁的时候，这个社会依旧会有很多人厌恶同性恋。”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也许等林序死的那一天，这些问题也是解决不了的。
“我想过，然后我放弃了。”
“放弃了？”
“放弃解决问题，放弃把这些当成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有点笨，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可否具体一些？”
“意思就是，这个社会部分的人厌恶同性恋，并不是厌恶我们两个人，他们针对的不是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些问题当成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呢？你说得对，这个问题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也不是这辈子可以解决的，我想放弃解决问题了，我只是想跟他再一起，哪怕再困难，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好像是‘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今天还是想飞奔到他的面前，手牵手看世界崩塌’，是吧？”
“你的描述很浪漫。”
“那我刚刚想问你的问题不需要问了，因为你已经给出了答案。”
林序说：“但我有点想听听你的问题。”
对面问：“你想追回他，就不怕再次给他带来伤害吗？”
林序笑道：“嗯，确实不需要再问了。”
“你明白了，你对他说分手，就是给他最大的伤害。”
“没错，我终于明白了。”
“再问个残酷的问题，虽然你说你要放弃解决问题了，但万一下次还有拳头砸到他的身上呢？”
林序怕对方猜到霍钰成的身份，特意将热水事件编成了打架事件，反正都是伤害，差不多。
林序想了想，说：“如果我在他身边的话，我会陪他一起挨打，然后反击。如果我不在他身边的话，对伤害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其实他也有做错事情。”
“对，他被人泼……扑了，不应该隐瞒我的。”
“扑了？不应该是打了吗？”
“……那个人是先扑上来，然后打他的。”
“噢，这样啊。”对面不知道听没听出来林序在撒谎。
林序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这个树洞说话的声音太温柔了，他对她挺有好感，骗人骗得有点不好意思。
对面响起了打招呼的声音，过了十几秒，她说：“我舍友回来了，我们准备出去吃饭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序说：“没有了。”
“嗯……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
林序想了想：“跟你聊天很高兴，但……”
“哈哈，我明白的，那就不留了。”
缘分停留在这里，也是很美好的。
“那祝你成功啦。”
“谢谢，也祝你生活愉快。”
“拜拜。”
“拜拜。”
林序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窗外阳光和煦，今日是个很好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