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厚顾慎川

第 78 章

第 78 章

世界巡回演唱会的第一站定在了伦敦。

在此之前,林序回北城,去了一趟家里,被卢艺思骂了个狗血淋头,林序愣是都扛下来了,他知道这一关必须要过,先等卢艺思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出来之后,他们之间才有讲道理的可能性。所以林序只是听着,没点头同意卢艺思说的话,也一句都没有反驳。

潘贵珍在中间想当和事佬,但卢艺思的怒火实在太旺,潘贵珍刚说了半句话之后就被ko掉了,他无能为力地对林序耸了耸肩,灰溜溜地跑到了客厅的另一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潘贵珍这条鱼毕竟不是亲爹,在这事上没有太大的话语权,只能游到对岸旁观,避免引火烧身。

林序挨完骂之后,觉得佟盐让自己去国外开演唱会是非常明智的决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确实得暂时躲开很多的东西,比如他的母亲大人。

卢艺思真想把林序关起来,让他跟霍钰成一年都见不上面,这段关系估计也能断掉了。但她总不能不让儿子发展事业,因此佟盐上门来找人的时候,卢艺思也只能放手让林序走。

林序现在说什么话卢艺思都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是“要分手”,林序只能让潘贵珍多看着点卢艺思,潘贵珍表示理解,让林序好好加油。

林序确实好好加油了,他满怀激动地站在了伦敦的舞台上,唱第一首歌的时候就被粉丝抢唱了。林序想唱,但根本找不到切入歌曲的点,台下的大合唱声如波浪,林序就像一艘小船,被奔涌起伏的波浪推上了高峰,浪花拍打着林序的心,他心想,完蛋了,唱第一首歌就想哭了。哦不,应该说是第一首歌还没有机会唱,他就想哭了。

第一首歌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从作词、作曲、编曲、伴奏、和声……一直到演唱,没有一个环节有他人的参与,全都是他亲力亲为。这首歌的名字叫做《攀登夏天》,那是他和霍钰成在一起的第三个夏天写的,词曲填满了少年人的热血和希望,十多年后,他还是很喜欢这首歌。

而他的粉丝也都很喜欢这首歌,他们没有提词器,大合唱的时候却听不见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他们挥舞着荧光棒,在这陌生的异国舞台上面,他们都是为了林序而来的。

林序让粉丝唱完了前半段,间奏的时候用恳求的语气跟他们说“让我也唱唱吧”,粉丝都在底下笑和点头,后半段的时候林序才顺利地唱了起来。

当然了,他才唱了两句,大合唱的声音又出来了。林序自己唱一句,递话筒给粉丝们唱一句,林序觉得大合唱的声音非常动听。

那是能够撞击到灵魂的感动,那是林序一次又一次地站上舞台的原因,他永远为有人共鸣而热泪盈眶。

伦敦演唱会到了尾声的时候,林序说:“我现在的身体机能和嗓子都还不错,但我不可能一直都能唱成这样,我会变老,我会退步,但我想一直唱下去。哪怕等我五十岁之后会越唱越差,我也想一直唱下去,如果我唱到八十岁,你们还会愿意听吗?如果我八十岁还能开演唱会,你们会来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管技巧有多么的炉火纯青,嗓子都一定是会退化的。这种退化并非一直走下坡路的意思,可能会先小小地攀升坠落,再攀升,在某一年达到顶峰,然后攀升的速度再也赶不上坠落的速度了。

不只是嗓音,还有耳朵的灵敏度,气息的把控,肺活量的支撑,其实都是在走下坡路的。

可他对音乐的热爱不会变,他对被听见的渴望不会变,他享受站上舞台的感觉不会变。

如果他真的能唱到白发苍苍的时候,台下这些人还会来支持他吗?

台下的观众撕心裂肺地喊:“会!”“会!”

林序听见有个男粉喊得特别大声:“会!只要我还没死,我就会来看!”

在第一首歌被抢唱的时候忍住的眼泪,在听见歌迷们疯狂地点头喊“会”的时候流了出来,他哽咽着提高音量:“那就一言为定了!”

林序的伦敦演唱会冲上了国内热搜,洛可嘉、钱盈、孙薇薇等好友纷纷转发,用不同的方式夸赞林序。而在国外的社交软件上面,伦敦媒体也对林序的首场演唱会作出了很高的评价——

“林序的嗓子里面像是含了一汪泉水,他的歌声太清澈了,太干净了。”

“林序的音乐是特别的,他的每首歌上面都打上了他的个人烙印,风格明显,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他写的歌。”

“像春日午后的阳光,像手指抚摸过柔软绵滑的天鹅绒,像在风中昂首摇曳的叶子,像冬夜里燃起的打火机……林序的歌声是那样的抓人。”

“他唱低音的时候醇厚性感,唱高音的时候通渺透亮,气音沙哑独特,转音细腻完美,他唱歌的技巧已经达到了巅峰,是那样的游刃有余。可听众都能沉浸在他的歌声里面,忘记他所运用的技巧,心中只留下最宝贵最纯粹的情感和力量,大音希声,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

林序的事业再一次攀上高峰之际,霍钰成正在舞室里缓慢地进行康复训练,他自受伤后有一个半月没有跳过舞了,也几乎没有做过基本功的练习。虽然二十多年的舞蹈基础摆在那里,但是想要恢复到受伤之前的水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练得大汗淋漓,感受着韧带和肌肉的滞涩和僵硬,他恍惚回到了八岁的时候,他想起第一次下腰开肩的痛苦,有种回到原点、从头开始的感觉。

舞团下一轮的演出很快就要开始了,霍钰成想跟上别人的进度,赶上停滞不前的那段时光。华蝶跟他签的都是北城舞团,他在做康复训练的时候,华蝶在一旁监视着他。

说是“监视”有点过分了,其实华蝶就是受林序所托,好好看着霍钰成,别让他冒进了。

华蝶虽然是霍钰成的师弟,跟霍钰成的关系也要亲近很多,但在这件事上面,他和林序是统一阵线的。华蝶爱舞蹈,也爱所有的舞蹈天才,他珍惜别人的天赋,不希望霍钰成再次受伤。

霍钰成感受到了他时不时瞟过来的眼睛,说:“你好好练自己的,别总看我。”

华蝶说:“我这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吗?”

“哦?你是谁的师弟?”

“是你的师弟,但我是小序的哥。”

“行了,别总盯着我,好好练你自己的,我有分寸。”

华蝶也不年轻了,但他疯起来谁都拦不住,这些年来,华蝶因为练舞受过的伤比他还要多,就这样一个舞痴,林序居然敢放心让他来盯着自己。

还不知道是谁盯着谁呢。

华蝶问:“你知道高一舟恐同吗?”

“以前不知道。”但是最近知道了,高一舟是他们舞团的人,最近一起练习的时候,他总是用那种避之不及的目光看着霍钰成。其实不止高一舟,舞团里有好几个人默认了霍钰成是同性恋,都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

虽然原本也不算很熟,但这种刻意的疏远总让人觉得别扭,霍钰成适应了一段时间,才慢慢习惯了。

他还是那个想法,这些所有嫌恶他是同性恋的人跟林序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华蝶说:“他昨天来找我,想打听你的事情,确认你是不是……然后被我敷衍走了。”

“多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华蝶摆摆手,“我就是不明白,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性别跟你跳舞有什么关系?一个个避你如洪水猛兽,还让我也离你远一点,我怀疑我回到了十九世纪,简直就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霍钰成笑着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生气,也别跟他们起冲突。”

“我没跟他们起冲突,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跳舞的能不能纯粹一些,心就这么点地方,我的都被舞蹈撑满了,他们的闲心怎么这么多呢。”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纯粹的。”霍钰成其实也挺佩服华蝶的,优秀的人不难得,纯粹的人万里挑一。

“算了,不说他们了,师兄,我们好好练习,用实力堵住他们的嘴。”

“好。”

霍钰成和林序在自己的事业上面各自忙碌,林序在世界范围内飞来飞去,而霍钰成也慢慢恢复了受伤之前的水平,跟着舞团在国内四处演出。

两人不说聚少离多,这几个月根本连聚一聚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勉强维持着一天一次的视频通话,因为有时差又有工作,时间都非常勉强,有的时候才打开摄像头,聊了没两句,就有一人会被匆匆叫走,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另一人说没关系,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切断电话的会是谁。

后来视频电话保持不了一天一次了,就变成了一周两三次,两人想改用文字给对方讲述自己的生活,但还是因为该死的时差和繁忙的工作。往往一人看见另一人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再回复过去,再等待对方的回复,多半也需要等到x个小时,漫长的等待消耗着人的表达欲和倾诉欲,与此同时,他们也会担心自己发这些消息,会不会影响对方的工作。自己少发些消息,对方是不是就能多一些时间休息和睡觉,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

二人之间的交流慢慢变少。

能责怪什么呢?

责怪他们蒸蒸日上的事业?

责怪那些压在心底但并未消失的同性恋歧视?

还是责怪他们的自以为是?

明明说好了不在乎不重要的人的感受的,可是那么那么多双探寻的目光,那么那么多的亲情压力,那么那么多的粉丝成见,他们没办法真的做到完全无视。

可他们也没有办法告诉对方,因为我和你谈恋爱的事情被曝光了,所以现在背负的压力多了很多。

笑容里面盛满了疲惫,远距离的交流加剧了不安全感,对彼此的担忧满到溢出来,渗透进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里面。他们多想聚在一起好好陪伴对方,说些心里话,可是没有时间,距离遥远。时间都去哪里了?距离又是什么时候变得那样远,远在天涯,远在咫尺。

在世界巡回演唱会还有最后两站的时候,林序再也忍不住了,他从已经干掉的海绵里面挤出两天的时间,花十几个小时飞回了北城。

霍钰成不知道他回来了,林序落地北城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他根据华蝶的情报,打探到了霍钰成还在剧场,于是打了辆车直奔剧场而去。他回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空着一双手,他是想抓住些什么的。

经过剧场旁边的私人电影院的时候,林序让司机停车了,鬼使神差地,他进了私人电影院,包了一整晚的小房。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霍钰成去过电影院看电影了,是时候制造一些惊喜和浪漫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落地的时候其实很困倦,但爱人的心劈开了疲惫,林序短暂地精神抖擞,想跟霍钰成好好看一部电影。

他站在剧场门口等霍钰成,华蝶的保密工作做得好,霍钰成出来的时候,眼睛一晃,怀疑自己提前老花了。

华蝶拍了拍霍钰成的肩膀,又上前两步拍了拍林序的肩膀,说:“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先走了。”

华蝶离开后,林序从口袋里拿出刚刚私人电影院的小票,在霍钰成面前晃了晃:“这位帅哥,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去看部电影?”

霍钰成宠溺一笑:“去。”

两人隔着两臂的距离,往私人电影院走去,走在路上的时候,霍钰成没有问——为什么是私人电影院?

这么多年来,其实他们还没有去过私人电影院看电影,一般都是去大众电影院,或者直接在家里看。

林序挑了私人电影院,是为了浪漫的第一次?还是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后,有意或者下意识地规避风险的选择?

霍钰成通通没有问。

他只是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你了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林序这样说,他撒娇的时候尾调依旧是上扬的,但熟悉的、亲密的小动作却被压制住了。

霍钰成垂下眼眸,想,自己已经变得太敏感了,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林序意识到自己变得畏缩了吗?霍钰成不知道。

“我也想你了。”

“是吗?那你怎么不飞过来看我啊?”林序自己提问,又自己回答,“答案显而易见,因为我更想你。”

霍钰成克制住牵他手的冲动,他说:“因为你的爱是冲动,而我的爱是克制。”

林序认真地问:“那你觉得是冲动好,还是克制好呢?”

霍钰成也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中庸好。”

林序笑了,没说什么,他们已经走进私人电影院了,正在上楼,林序问:“等会看什么电影?”

霍钰成说:“听你的。”

林序说:“挑一部没有看过的吧。”

“好。”

他们进了订好的房间,林序在屏幕上挑了挑,被一个名字吸引住了:“看薄荷糖怎么样?”

看海报看不出什么,但是他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一部浪漫的电影。

霍钰成自然说好。

电影开始,林序和霍钰成坐在沙发上,他们挨得很近,但也仅此而已了,哪怕是在私人电影院,谁敢保证这里没有摄像头呢?

电影男主站在铁轨上面,大喊“我要回去”的时候,林序就知道自己的猜测错了。

这部电影的开头就充满了悲剧色彩,跟浪漫两个字毫无关系,男主人公那样歇斯底里,他想要回到什么时候?

火车呼啸而来,碾压过主人公渺小的一生。

林序对霍钰成说:“我好像选错电影了。”几个月之后第一次难得的见面,他们不应该坐在这里看悲剧的。

霍钰成说:“没关系,就看这部吧。”

他们都有点强迫症,看了开头就忍不住把整部片子看完,除非片子太烂,他们才不会执着于“完整”。

电影有一百三十分钟,两个小时还多一点,看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睡着了。

不是因为电影不好看,而是因为他们都太累了,林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漂洋过海,他在飞机上的时候因为心里装着事情,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想了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而霍钰成今天排了一天的舞,他是编舞也是主舞,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一大早就去了剧场,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半才出来,原本想直接回家睡觉的,但林序来了,从天而降,确实给了他一个惊喜,霍钰成以为自己今晚通宵都不会困,但他错了,他低估了身体的疲倦,又高估了爱情的力量。

霍钰成睡着的时候很规矩,他没有往旁边倒,只是整个背都贴上了沙发,他的上眼帘倒下来,蓄谋已久地重逢了下眼皮。

林序睡着的时候就没那么规矩了,他本能地往旁边寻找依靠物,但他寻错了方向,于是寻到的不是霍钰成的肩膀,而是皮质的沙发,他的头歪靠在沙发上面,眼睛一合便沉沉睡去了,一秒入睡不过如此,如此简单。

他们是被一声枪响同时震醒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因为太过同步,所以都没有发现刚刚对方是睡着的,林序十分模糊,他不知道男主人公为何抱着一个女孩的尸体,哭得悲痛欲绝。

霍钰成也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电影是怎么发展成这一步的,不,应该说电影是怎么倒退到这一步的。因为《薄荷糖》这部电影采用的是倒叙的方法,越往后,时间线越靠前。

两个人各自怀着疑惑,又揣着刚刚睡着了的愧疚,死死地盯着屏幕,好不容易一起看一部电影,他们都不想再睡过去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那是男主人公一生中命运最大的转折点,从那以后,一切都直转而下,他的爱情死了,理想灰飞烟灭,影片里面再无希望。

最后,男主人公回到了还算干净纯真的时候,被碾碎的薄荷糖变得完整,或者说完整的薄荷糖之后会被碾碎。虽然两人都漏掉了四分之一的影片剧情,但他们都知道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是一个人走向毁灭的一生。

看完了,林序说:“我们回家吧。”

他原本想说的是“还要看吗?”,但他太过心虚,他不敢跟霍钰成说自己刚刚睡着了,又害怕再一次睡着,所以还是不看为妙。

霍钰成沉沉地看了林序一眼,说:“走吧。”

两人在回家的路上,因为害怕对方知道自己刚刚睡着了,所以都默契地没有跟对方讨论影片内容。霍钰成问:“什么时候要走?”

林序说:“明天。”

霍钰成忽地转头,他紧锁眉心,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最后都绞杀在了喉咙里头。他只是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两点半的飞机。”林序猜到了霍钰成想说什么,“别说我傻,我是真的忍不住了,我很想你。”

霍钰成说得没错,他的爱是冲动,他太想见霍钰成了,哪怕相见的时间还没有坐飞机的时间的一半,他也想不远万里来见霍钰成。

再疲惫也没关系,回去之后要连轴转也没关系,让时差杀了他也没关系,他想成全他的欲望。

路灯下,眼镜后,林序的黑眼圈如眼睛那般大,霍钰成看着他,还能忍心说些什么?

林序问:“你相信无欲则刚吗?”

霍钰成摇头。

林序微微一笑,笑容里藏了太多道不明的东西:“我也是,我从来都相信无欲则刚,恰恰相反,我认为所有的欲望都会让我变得更坚强。”

他不想再躲躲藏藏了,他累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累,欲望驱使他拥抱霍钰成,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们的头顶悬挂着低瓦数的、昏黄的旧灯,他们站在光下,再远一点的范围内,是稠密的、绵延的黑暗。

光顺着霍钰成长长的睫毛滑了下来,抖了两下,阴影斑驳,他的棱角被光线磨得模糊,一阵风吹来,带了点湿润的凉意,他伸手回抱住林序。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而纤细,明明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影子却是那样的单薄,仿佛谁都可以踩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