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番外二)
不忘(番外二)
葬寒节将至,云泽湖紧连归墟,那里,正是渭水之源。花谣城里的人越来越多。
席珏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从雪回城买了些糕点,又从四海阁讨了些新奇玩意,来到了花谣城。
他还未到,就察觉到极为罡正的灵力聚集在宅邸四周,身上明显地轻盈了不少。
席珏摇头叹气,走到了宅门前。
他空不出来手,只能擡起胳膊去敲门,正要开口喊苏彧,胳膊肘先扑了个空。
嘎吱——
门开了,先是一道缝,然后缓缓打开。
席珏侧身就往里进,两脚都迈进了门槛,才擡头想打声招呼。
手里的包裹咚地砸落在地。
他瞳孔骤然缩紧,后退半步,险些绊在门槛上,身影起掠,停在了门外。
“你……”席珏呼吸停滞了一瞬,转而沉了眉眼,几乎毫不犹豫两手捏起符纸。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绕过了院墙。
“堂兄,还好有你啊,不然今天我肯定是赶不到了。”南宫絮连连称谢。他身侧的南宫励,察觉到席珏的气息,步伐微顿。
自从上个月,席珏醉酒耍了酒疯后,二人就刻意回避彼此,也是南宫励犹豫是否要来的一个原因。结果,还是在这里遇上了。
他停了下来,却忽然感受席珏灵力在波动。
南宫絮走得极快,兴高采烈地已经到了门口。他先跟席珏打了个招呼,一转头,脸色登时铁青,惊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张着嘴:“裴……鬼、鬼……”
南宫励身影一闪,落在席珏身侧,认出后者起的符文,当即又捏起了五道符纸凌空一掷。
数道青光如燕,在空中低掠而过,交织成雨帘般的网。
“疯了这是……”南宫励压低了声音,有些责怪地瞥了席珏一眼,“你来了那么多次,怎么之前都没察觉到他不对劲?”
席珏半是自责,半是懊恼地嘟囔道:“我……之前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来的,你不也没发现?”
苏彧毕竟是化神境,若是有意瞒过他们二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是傀儡吗?”南宫励问。
席珏摇头:“不。”
如果是傀儡,身上应该只有苏彧的灵力,但此人的灵力有些陌生。
席珏咬了咬牙:“我之前听过还魂禁术。若是放任苏师弟这般,损伤根骨还是其次……”
尸物阴气极重,于修行者百害而无一利,加上苏彧强行化魂,怕是还要折损寿命。
况且,这般耽于过去,是永远无法走出来的。
席珏神色焦急,催促:“动手。”
微雨散落,清冽的雾气将裴间尘整个人锁住了。他没有躲,仿佛真的是被阵法困住了。
只有一双明绝的眸子,从三人的面上逐一扫过。
雾气淡开。
席珏长吁了一口气,刚擡起脚,却被南宫励拽了一个趔趄。
只见散开的雾气正中,裴间尘平静地抄着双臂,神色毫无波澜,然后缓缓擡起了一只手。
南宫励嗖地抽出了佩剑。
但裴间尘只是将掉落在地的包裹拾了起来,往前一送,推到了席珏面前。然后,他拱手道:“席公子,南宫公子。”
席珏僵硬地抱着包裹,有些不确定地捣了一下南宫励:“这……是这阵没用,还是我们用得不对?”
南宫励也有些紧张,抿了下发干的唇。
南宫絮从二人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打了个招呼:“裴、裴师兄。”
裴间尘淡淡道:“南宫师弟,别来无恙。”
“你说会不会……”席珏压低了声音。
“不可能。”南宫励斩钉截铁,神色戒备,“轮回也不可能这么快。”
裴间尘听见了。
他禁不住也皱起眉,眸间淌过了一道雾河,影影绰绰,将他的神情蒙得看不清晰。
席珏回过头,挤出一个微笑:“裴师兄,苏师弟在吗?”
裴间尘颔首,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道:“我记得席公子比我年长几个月,应当我喊席公子师兄才对。”
席珏收回了脚,朝南宫励使了一个眼色,做着口型:“不不不,不对,他肯定是假的。”
随后,他立刻朗声,刚喊了半个「苏」字。
裴间尘面上终于激起了波澜,眉心下压,点了点脚。
四人身侧立刻张开了裂界。
「苏师弟」三个字在结界里漾起了回声,横冲直撞了几个来回。
南宫励攥紧了剑柄。
席珏手中翩鸿扇已出,指着裴间尘:“苏师弟人在何处?”
“苏师弟尚在休憩,三位来此究竟所为何事?”裴间尘语气不冷不淡,甚至有几分愠怒和不满。
他是知道的。
即便苏彧已入化神,能藏匿起所有灵力的痕迹,但裴间尘每日醒来,左手的掌心是温热的。
他也知道,苏彧只会在他醒了之后的辰时在房里小憩片刻。
按理说,今日这般动静,苏彧早就该醒了。或许是开了结界,睡得沉。
席珏歪了下头,迎上了裴间尘翻涌的目光,反而把手中的折扇放下,又拦住了一旁的南宫励:“你……你真的是裴师,师,师兄?”
他早就喊习惯了,一时间也改不过来口。
“清天赋、御九烟,你们都试了,还想怎么证明?”裴间尘负手站着,没有出手的意思。
席珏转了转眼睛,心生一计,朝裴间尘走了两步,起了道传声咒:“那你说说,之前在白洱山的夙明殿外,我说过什么?”
裴间尘皱着眉。
这般细节,怎么可能记清。
“我提醒下裴师兄。”席珏挑眉,清了清嗓子,“我可是给了师兄不少实用的建议。”
若此人是苏彧强行幻化,绝不可能知晓他和裴间尘之间的对话。
裴间尘回忆了一会,想起了什么。他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听起来有些乱:“你……”
“怎么,说不出来了?”席珏摸了摸下巴,朝南宫励挤了下眼睛,后者袖里十二道符纸早已亮起,瞬间散出如箭,直袭向了裴间尘的方向。
席珏同时起身后撤。
周围忽然传来咔嚓的裂响。
轰——
裂界坍塌,一个人影掠来,略微扬袖,十二道符纸化成了烟云。
“苏师弟,他真是……”
苏彧停在裴间尘身侧,点头,却留意到后者发间的耳垂莫名红得滴血。
他也不知道那日席珏是说了什么,看来绝不是什么好话。
“大家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我就不多介绍了。我师兄,裴间尘。另外,”他绕指一擡,手中出现了三张帖子,“你们来得刚好,这帖子你们就直接带回去吧。”
席珏和南宫励还没有从混乱里回过神,满脸迷茫:“什么帖子?”
南宫絮顾不了太多,探出身子双手接了帖子,偷瞄了一眼裴间尘。
苏彧伸手与裴间尘十指交叠,平静地解释:“我们要合籍。”
席珏惊得张开了嘴:“合什么?”
南宫励的目光也倏然从帖子上移开:“什么籍?”
只有南宫絮打开了帖子,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拍巴掌:“合籍好啊!”
*
葬寒节是魔族悼念亡者的日子。虽然世间已无魔族,但毕竟才刚过了数月。
席珏是担心苏彧触景生情,才特意赶来。
凌苍山的诸人也是这般想法。
南宫絮打开了一个精巧的食盒,是江离芷和兰沛做的酥点软糕。
云片糕、灯盏糕、如意糕和糖蒸酥酪。
因为工序繁琐,二人花了不少时间。然后南宫絮又走错了路,若非恰好遇到犹豫不决的南宫励,后者御剑,怕今日是赶不到了。
裴间尘拿了三个果盘,将南宫絮和席珏带的点心逐一摆好。
南宫絮在旁边打着下手。
厅里,席珏和南宫励依然对裴间尘的出现有些担忧。好事自然是好事,但他们更怕是苏彧空欢喜一场。
苏彧这才说出来那日的实情。此前,他从来没有提过,所谓神殿或者真神的实情,仙门诸人都只是从葛云清的话里拼凑了一些猜测。
“你是说神格!”席珏目瞪口呆。南宫絮和南宫励怔愣在原地。
裴间尘擡起头,正迎上了苏彧含笑的目光。
不仅仅是因为神格,是因为裴间尘同样想要见他的愿望太强烈了,才会这般迅速地聚起了散落的魂魄和神识。
才让他,没有等太久。
裴间尘却被那双眼看透了,仿佛三魂七魄都在烧。
一股热烈的冲动疯魔般地撞击着他的胸口,他说不出半个字,只想抱着苏彧,吻他。
席珏和南宫励近乎妒忌地投来了目光,让他平静了些许。他将糕点摆在了案上。
席珏闷闷不乐:“既然裴师兄都回来了,苏师弟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害我们白这么担心。”
“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苏彧伸手算了算日子,也就不到五日。
而且,因为那些噩梦,他原本是有些担心让裴间尘太快见到故人,不过今日看来,倒是多虑了。
坐在一旁的南宫絮一边美滋滋地捏了一块如意糕,嚼着,一边认认真真地将那帖子从头读到了尾。
他突然插话:“今天是初几?”
“初二。”南宫励斜瞄了一眼,忽然愣住,“初五?那不就是三天后?”
席珏一听,险些被云片糕噎到,忙也打开了帖子,当场急得拍了桌:“不行。”
南宫絮也跟着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我回到凌苍山都得三日后了,怎么着也要采买备宴准备合籍礼啊……”
苏彧正要开口。
席珏伸手,制止了他的话:“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随便定了呢?快点,你俩把生辰八字交出来,我得去选个良辰吉日。”
苏彧有些迟疑地看向了裴间尘。
裴间尘还陷在方才的震颤里。他眼里是溅落而出的浪花,藏不住那之下翻涌不息炽烈的情意,把苏彧看得面上沾了些许晚霞,偏过了头。
“你定。”裴间尘捏了一块糖蒸酥酪给他。
席珏啧啧了两声,左手拉着南宫励,右手拉着南宫絮往外走:“合籍礼嘛,我熟悉得很。你俩谁都先别管了,我回去定了日子再给你们写信……”
*
云泽湖畔,人群接踵而至。
归墟之水在绵延的夜色里,如一湾银河。
载着蜡烛和亡者名字的纸船,顺着微风下淌,是流动的星。
也有人说,那是亡灵在告别。
人声鼎沸,亡灵的离开便也不会显得太孤单。
苏彧靠坐在草丛里,在一块石头上展开了巴掌大的纸页,提笔写了一「苏」字,又写了一横。
裴间尘正盯着他看,伸手忽地捏住了他的笔杆,略微皱眉:“为何要写自己的名字?”
苏彧没有擡头:“前世的我。”
裴间尘心口刺痛,掐着掌心,但立刻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来,抵开了他的手掌,温柔地抚着那几道掐痕。
苏彧递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纸给他。
“我也写?”
苏彧应了一声。
“写什么?”
“前世的你。”
裴间尘一怔。
血流过耳畔,呼啸如骤风扫过。周围喧闹嘈杂的声音全都被盖住了。胸膛里怦然响动,是流干了血重新跳动起来。
而且,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他明白苏彧要再次合籍的原因,也明白苏彧要来此地的原因。
不敢迈出那一步的人,是他。
他伸手绕过苏彧的右肩,环着他在怀里,握着苏彧的手将那半个「彧」字涂掉:“但是不吉利。”
转而,改成了另外两个字。
“裴间尘。”苏彧面上佯怒,拿过另一张纸,笔也不用了,指腹直接揩过,出现了三个烫金的大字。
裴间尘眉梢一挑,也不恼,反而捏正了他的下颌,俯首作势就要咬他,被苏彧抵住了胸口躲开了。
但苏彧脸上多了一块墨点。
裴间尘长眸半眯,朝他招手:“我帮你擦一下。”
苏彧凑近,裴间尘擡起沾着墨痕的手反而将他的脸越抹越花。裴间尘嘴角抽动了两下,忍住了笑,但苏彧还是留意到路过的人投来偷笑的目光。
他推开了裴间尘,拿手背蹭了下脸。
果然,手背上出现了淡淡的墨痕。
裴间尘轻笑了两声,催动符文把自己的手揩干净了。再一擡头,只见苏彧并指,墨汁汇成细流,如缎带般绕在他的腕侧,正危险地打量着他。
他神色一僵,左手掐诀不等苏彧动手,先捧起了他的脸,将墨迹擦掉,然后落下了一个炙热的温度。
两只点着蜡烛的纸船,载着难以磨灭的前尘旧事,随着水波,流向了缥缈的远方。
漫天星河,璀璨如万千灯火。
裴间尘不顾一切地吻着怀里的人。
那些星芒,不再只为他点亮,但曾经,只为他燃烧过。
两侧不断有行人驻足看来。
苏彧红了脸颊。
墨流在身侧散落如断线,是说不出口的字句,怦然落地。
二人的人影顷刻间从湖边消失了。
*
床榻侧的垂帷晃动。
裴间尘吻得苏彧眼梢微红,氤氲着水汽,却还不餍足,直到那个吻温柔地化了,沿着苏彧白皙的颈下滑,在锁骨积成了月色。
他圈着苏彧,从眼角吻到他紧抿的薄唇,然后撬开他的牙,用他喘.息的起伏控制着力道。
苏彧埋首在裴间尘的颈窝,湿透的发交缠。
裴间尘感受到手指肩胛处收紧,偏过头吻他,在他耳边轻喃:“我爱你……”
声音如雾气散开。
在只有他们的长夜里,呢喃在潮湿的空气里点开了涟漪,所及之处,皆是波澜。
鼻息交错,苏彧红到了耳朵根,衬得身躯冷白如纸。
无墨的笔在展开的纸上,勾出漫山遍野的桃花,绽成一片红霞。
“我也是。”
灯未点,夜不散。
裴间尘撑着手臂,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的睡姿,将他湿透的额发撚开。
苏彧抵着他的胸口睡,忽然没来由地战栗了一瞬。
裴间尘以为又是自己方才不够温柔,却听见苏彧细弱的声音喃喃:“间尘……别走……”
手指跟着收拢。
裴间尘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将十指交握的手拉到了唇侧,俯首轻吻,低声安慰:“我在……”
苏彧听不到。
他的呼吸微促,慌乱里,脚蹬出了被褥,压在了裴间尘的腰间。
裴间尘小心地将苏彧裹回了被子。
他记得,前世他们结为道侣之后,苏彧睡在他身侧也总是这样,猫儿般的翻来覆去折腾。
但那时候的苏彧,不会做噩梦。
裴间尘摩挲着苏彧肩上的齿痕,又将他圈在身下,硬生生地把人吻醒了。
前世的爱恨纠缠。
记忆深扎在血肉,时不时地刺痛。怎么可能轻易忘却?
但也是无法斩断的记忆将他们今生重新缠绕在一起。
不会忘,也不该忘。
那就用十倍百倍的爱将记忆再次填满,直到恨意、愧疚和痛苦只能在缝隙里被尘封。
他曾经生于魔族的怨气,如今却来自神明的愿望。
——是只属于他的神明。
苏彧睁开了迷离的眼。
噩梦方散,心口和手指都还是疼的。但他看清了面前的人,仰颈回吻住了裴间尘。
裴间尘的心复又烧了起来。怎么也浇不灭。
他眼底流露出欲望。苏彧双手攀住了他的颈,便是默许了。
这一瞬间,和无数以这样的瞬间组成的现在与未来,他们都只属于彼此。
万星摇曳,偶尔有星带着长尾从夜色里坠落。
即便是沉寂许久的黑暗也会被撕开了一条裂缝,任由光掠过,然后留下不散的长痕。
人间诸般过往一样,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生老病死。
但总有什么,比如爱,永不消散。
*
四日后。
一封信笺绕着小院打了几个转儿,也冲不破化神境的结界,只是轻叩这窗。
苏彧听见了响动,倦然地在裴间尘的臂弯里醒了过来。
垂帷掀开,万丈光芒如箭。
裴间尘半侧过头,擡手挡在了苏彧的脸侧。后者微微眯眼,露出迷离的神情。
裴间尘忍不住又俯首吻他。
苏彧歪头,掐指算了下日子,忽然坐起,一把将裴间尘推开。裴间尘有些无辜地撑靠起身,瞄向了窗外。
苏彧头昏沉,一时间天旋地转,找不到方向。半晌才穿上衣服,系了腰带。
他一手按着额角,一手压着床榻,声音沙哑得厉害,听起来还有些闷闷不乐:“你明明才恢复到天境……”
裴间尘虚握了下拳。
他倒是灵脉充盈,丝毫没有倦意,便起身走到一旁拿了上衣给苏彧披上,目光在后者的颈侧顿了一瞬,擡手落了一个咒术,又倒了杯水捂热了递给苏彧,故意迫近道:“可能是因为我的道侣是化神境?”
苏彧耳根一烧,不理他,擡手放等在外侧的信笺进来,展信。
他端着茶盏,半晌没有喝,也没有说话。
裴间尘有些紧张,凑上前:“怎么了?”
苏彧擡起脸,浅笑像是澈亮的清泉里的清辉。他把信递给裴间尘,气声道:“让我们回凌苍山。”
瑶山的真熙长老就着二人的八字算了一卦,考虑到合籍礼的诸多事宜,选了一个吉日,就在十日后。
原本按照苏彧的计划,自当一切从简,就在花谣城置办即可。
凌照雪看了帖子,正要开口,却被沈若溪和齐榕抢先反对。
苏彧破入化神下了山,但依然是凌苍山弟子,何况裴间尘既然回来了,那凌苍的首席便还是他。
如此,这合籍礼,自然得在凌苍山。
裴间尘盯着那个日期,却陷入了沉思。
十日。
*
裴间尘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没钱。
此等大事,他总不能找人借钱买礼物吧?
但他积攒的灵石都在凌苍山,此时溜回去,难免要应付长老们许久。他想到了一个人,温舒。
温舒能从四海阁和南宫世家的眼皮子底下偷到「灵犀露」,去趟凌苍山绝非难事。
温舒当时正在长云镇的一间小院里荡秋千。
见到裴间尘的时候,她险些一个跟头从秋千上栽了下来。那几乎是刻在骨髓里的意识,她立正站直,怯懦地动了下唇,尊字还未出口,却是裴间尘先道:“温姑娘,有一事能否请你帮忙?”
温舒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
无论是裴间尘复生的事情,还是他与苏彧合籍的事情,前魔族的几名长老都是知道的。因为,夏九思来过。
裴间尘叩着手,听言改了主意,问:“你现在还能联系上夏师弟?”
温舒点头。
裴间尘请她帮忙传了口信给夏九思,让他把幽篁阁前厅的右手边架子第三层左数第二格的盒子带来。
温舒催动了笺,忽然意识到:“尊上莫非原本是想让我……”
裴间尘点头。
温舒皮笑肉不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温舒——快来帮我拿……”言今安推门进来,刚嚷了半句,看见了温舒对面站的人。
他几乎腿一软就要跪倒,被一股力道虚虚扶了一下。
言今安手背擦了下额角的汗。
裴间尘已经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将一张符纸递给了温舒:“夏师弟来的时候,烦请通知我。”
说完,他瞄了言今安一眼。
言今安心下一冷,慌忙将手里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裴间尘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而是如同打招呼般地朝他点了下头,随后人就不见了。
裴间尘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后,立刻就遇到了第二个问题。
——送什么?
而且,还不能跟其他人送重样。
送什么本来就已经很为难了,不能送重样这件事就像是一根解不开的麻绳,缠得他心烦意乱。
他回到花谣城的时候,魂不守舍,弄得苏彧连着仔仔细细给他查了三天的脉象。
实际上,苏彧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他没有遇到第一个问题,但同样遇到了第二个问题。
明明一众事宜都是凌苍山的相佯带着叠榭堂在操办,二人依然每日心事重重。
就这样,到了回凌苍山的日子。
不出所料,别说好奇难耐的一众弟子们,就连葛云清都在弟子的搀扶下,出来迎接了二人。
二人回山的第一件事,是前去祭拜了柳玉泉。前世为他们二人主持合籍礼的,正是柳玉泉。
他为了压制裴间尘的魔骨,试图破入化神,结果未能成功,身死道消,反被天道的第六识趁虚而入。
但魔骨没有再降世,三界战乱息止,他一生的愿望终究实现了。
*
相佯领着二人到了叠榭堂的侧厅,一推开门,就听到哗啦两声。
他捏了捏眉心,忍不住道:“要不,裴师兄,苏师弟,你们先搬一部分到幽篁阁去?”
送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有的必须轻拿轻放,有的必须用冰霜阵保存,还有的易碎里里外外包裹了三层咒术。
他递给苏彧送礼的清单。
江离芷和兰沛送了一盒八样的点心,和一对同心结。宋嫣送的是玄两色布帛五匹。宁川不知怎么研究出了冰种凤仙花,静心照料了一盆送给二人。
南宫絮送的是玉枕一对。南宫励送了一坛三十年的青阳酒。南宫曜代表南宫世家送了洗髓丹一颗,素月席一张。
苏彧挑眉,看向裴间尘,警告道:“自己修炼,不准用。”
裴间尘眼下不过天境,就如此折腾,若是让他轻易破了境,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裴间尘顺从地点头。
席珏送了剑坠两枚,还专门送了些话本给裴间尘。四海阁阁主海云升送的是一本各城著名点心的制作手册。柳飘飘送的是一副万里江河图。闻人笙送的湛阳墨……
最直接的当属夏九思,直接送了三十万灵石。为了不输给“仙门”,在他的通知下,不少原本的魔族以及长老们也纷纷送了礼。
比较特别的是言今安,送的是一双极为神似二人的人偶,但他的名字后面跟了一个括号,写的是「葛霄」。
裴间尘有些意外:“这是……葛长老的父亲?”
沈若溪在门外轻咳了一声。
二人朝诸长老行礼。
沈若溪解释称,当年有魔族屠戮长云镇,是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救了葛霄,才让后者躲过一劫。前些日子这个少年才终于现身,只有一个心愿,拜他为师。
说完,她瞄着凌照雪,后者局促地捏着发辫,不知道如何开口。
送礼这样的事,难倒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凌苍山的几位长老也不知道送什么。既不能送些晚辈送的小玩意儿,但绫罗绸缎,仙丹妙药,剑谱秘籍,二人都不需要。
最后,他们想起了上个月云霁在深溪古山附近追查魔修的时候,发现的和光的碎片。
在和光的附近,还有离歌。
毕竟曾经是两柄神武。
几位长老耗费了不少心思,才重铸剑身。只是不知道,这个当做合籍礼合不合适。
和光离歌出鞘。
清冽如月色,炙热如赤辉。光芒倾泻而落,在二人眼底映出了喜色。长老们舒心地相视一笑,便继续筹备宴席之事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送来了茶饼、烧鹅以示感激。裴间尘越看越心焦,终于忍不住拉着苏彧的手溜走了。
合籍日。
凌苍山门前的一千多级台阶铺满了鲜花,宛若红霞。
两个一身红衣的人影,自幽篁阁而出,隔着数步擡眸对望。身侧,是他们所记挂和记挂他们的人的欢呼、乐声和祝福。
苏彧伸出手,裴间尘坚定地扣住了他的五指。
两枚玄青色的对戒轻声相碰,发出轻盈的叮响如溪流。非金非玉,而是来自归墟的剑冢的一种极为罕见的萤石。
二人襟口下若有若无地露出红绳。
绳上各缀着一枚灵玉,乃是修行之人最纯粹的灵力抽丝剥茧,凝结而成。玉上刻的是古文字,一枚刻着两个字,另一枚是三个字。
十指紧握。
苏彧和裴间尘走上了合契的阵法。
细碎的金光在身后浮动,化为了一抹长芒,灿烂而温暖地,投落在澈如碧空的识海。
从此,神魂相依,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