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
不配
苏彧不是不会「江断月窟」，而是不愿。
当年徐桑落用此剑招，几乎屠尽了凌苍山下的青萍城。
苏彧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化神雷劫里，虽然他活下来了，但也根本施展不出化神境界。
拼力杀了徐桑落，是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若不是凌照雪，他当时就会被裴间尘带走……
数十道剑光同时掠起。
轰然一声巨响。
断瀑在苏彧身侧爆裂开，化为漫天的雪沫。剑光震碎了曲规降下的那道结界，绯色的裂片渐渐消散。
烟云一瞬通彻。
一个青白的人影立在坛上，衣裾猎猎。他拎起手里长剑，缓步迎着张扬的风，走向了曲规。
一身寒意凛冽，曲规呼吸急促，灵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攥住了剑柄。
剑尖在地上撕开了蛛网般的裂痕，剑身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碎纹。曲规目眦尽裂，哑声道：“你……你没有资格……”
苏彧侧目扫了一眼主持大会的长老，后者还未开口，他就闪身落在了曲规身前，微微俯身，闪电般扣住了曲规的手腕。
“没有资格的人是你。”苏彧指尖青光一亮，声音冷得令曲规牙齿发酸，“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用剑。”
曲规瞳孔放大，声音颤抖：“你竟敢……”
苏彧已然封住了他周身的八处大xue，随后催动了符文。
十数道目光微讶，看向了凌照雪。
但没有一名长老拦着他。
凌照雪面上飞掠而过一丝疑惑，也只是盯着苏彧看着。
昨日苏彧曾找过她，告诉了她一件事。
——关于流幻镜。
苏彧知道凌照雪不会轻易信他，临走前道：“明日，师父可以再决定是否要信我。”
腥冷气涌过咽喉，曲规喷出了一口血，扑倒在地。
区区一个刚来山不久的弟子，竟然……废了他的一身修为。
他指甲抠进了地面翻起的缝隙，嘶声吼道：“你不就……是因为双修才……”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清亮的长啸盖了过去。小弟们纷纷捂住了耳朵。
苏彧周身迸发出近乎刺目的白光，将他整个人一瞬淹没。
接着，雷鸣一声。
演武场上的结界全部震碎。
连破两境。
一抹莹白的流光如白鹤，从天边振翅而来，直落在苏彧身侧，啸鸣不止。
不少弟子都忘记了呼吸，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那是一柄剑。
长三尺七寸，剑身沐浴着煜煜的泫光，如散云跌落九霄。
苏彧终于看向了裴间尘。
裴间尘从席位上走了下来，就站在演武场的坛下。
他们隔着二十步的距离对望着，平静，可万顷碧波之下波涛汹涌。
像极了那日，苏彧领着众仙门弟子用八音断九霄困住裴间尘的时候。
他们明明如此熟悉彼此。
可裴间尘却觉得，他好像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苏彧一样。
他知道，白洱山和席家各送了一颗洗髓丹到了凌苍山。
苏彧想要在这次比试上胜过曲规，等不了他半个月，他不是不能接受。
但为什么……不告诉他？是因为他发过的誓，只到天境？
他明明会帮他。
他明明不愿他受伤，不愿看他受洗髓之苦。
裴间尘心底的狂波肆虐，可苏彧很快就移开了目光，看向他身后的方向。
苏彧看到了一个前世他熟悉，但今生还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长袖遮住了攥拳的手。
“是玉泉真人！”
有几名弟子眼尖，轻声嚷道。
众人纷纷行礼。
柳玉泉一言未发，可只是现身，全场都安静了下来。玉冠束发，神采奕奕，锐目不怒自威。
一双淡眸落在苏彧身侧：“神武和光。”
一片哗然。
“那就是神武……”
“能让神武认主，苏师弟到底……”
数百道目光聚在了苏彧身上，后者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回望着柳玉泉。
“凌长老，你收了个好徒弟。”柳玉泉掀袍坐下，示意主持的长老，“继续。”
“师……”曲规哑声道，可柳玉泉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颜念走到了柳玉泉身侧，二人耳语了片刻，随后不阿殿的弟子将曲规带去了后山。
“无双殿夏九思，五方殿苏彧。”
相佯快步离场，暗暗松了口气。若是方才裴间尘押苏彧的话，他真的赔都赔不起了。
夏九思盯着苏彧身后的和光，眸里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慌乱。
但就在围观的弟子揣测二人到底谁会赢的时候，苏彧却在行了一礼后，朝一旁的长老道：“弟子刚破入天境，不是夏师兄的对手，这一场弟子甘拜下风。”
“那……”长老也有些错愕，看向众长老，随后才颔首道，“这一场，夏九思胜。”
夏九思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出手。
前来围观的弟子既有些失望，又觉得今日已经大开了眼界，好像也不亏。因为曲规违反门规，宋嫣和许方洲重新比试了一场决出了第三，最终是宋嫣获胜。
“的确是神武。”柳玉泉擡手从和光温润的剑身上抚过，他眼底隐隐有几分恋羡，随后将和光递还给了苏彧，“要配得上你的剑。”
苏彧擡起头。
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前世，柳玉泉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他艰涩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压住了声音：“弟子谨记。”
“间尘，你也需更努力才是。”
“是。”裴间尘垂眸。
等众人散去，苏彧发现裴间尘也没有了踪影。他轻松了一口气，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苏师弟。”
苏彧站住了脚，回头看向夏九思。
*
“你根本不是……”夏九思攥得指尖发白，连脸色都难看至极。
“夏师兄怀疑我不是真心帮你？”苏彧打断。
“你这样的人，会愿意帮我？”夏九思戒备地看向他腰侧的和光。
“恰恰相反。”苏彧擡指轻敲了一下剑鞘。
和光轻鸣了一声。
“原本破入玄境的修行者才会有命剑，它现在就认我，夏师兄认为是我天资卓越，还是……”他刻意顿了顿，“它前世就是我的佩剑。”
“你是说，它认你是因为……”夏九思听明白了苏彧的意思。
“至于我是不是真心，”苏彧缓缓抽出了和光，“我明知道夏师兄的身份却没有拆穿，如果这样都不算诚意的话……”
他掀开了长睫，冷光浸没了眼眶：“你我二人同境，我又有一柄神武。夏师兄不会真的觉得，我打不过你吧？”
夏九思抓紧了身侧的剑。
苏彧已然收剑回鞘：“那两万灵石算是谢夏师兄送我去白萍城。”
夏九思喉间滑动，轻哼了一声：“我不是为了帮你。”
苏彧右手悄悄掐了一个诀，遮住了裴间尘的耳识，又问道：“夏师兄如此看重裴师兄，只是因为他会成为未来的魔尊？”
“自然。”
“倘若你们尊主被仙门封印了，你会怎么做？”
夏九思皱眉，上前一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是解开封印。”
“若是你解不开呢？你是要等，还是放弃，又或者要自己称尊？”苏彧一双黑眸沉静如渊，“毕竟，你可是魔族少主。”
“我……”夏九思重重地阖眼，“我不配。”
苏彧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撚着指尖，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之前说裴师兄并非魔族，为什么？”
夏九思眸色深沉，犹豫了许久终于道：“因为魔族不修魔心，不可能破入玄境。”
“我就是为此来的凌苍山，我以为……”他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不甘，“他们是对的。”
*
苏彧从后山回来，没有去幽篁阁，而是回了自己之前的那间小屋。他远远就看到门是虚掩的。
他离开的时候明明锁了门。
裴间尘……
苏彧左手捏了一道诀，在空中点点湮没，随后推开了房门。
裴间尘就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只流云纹的白瓷瓶。他见苏彧进来，晃了晃手里的药瓶：“我思来想去，苏师弟为何要瞒着我……”
结界应声张开。
裴间尘人影一晃，红光凌空一闪。
他从剑架上抽出了赤水。
叮——
和光分毫不让。
裴间尘身上的灵力一泻而下，转瞬就将赤水激发出了烈焰般的光芒。光焰破开了雪色的冷芒。
苏彧侧身一闪。
他没有从裴间尘身上感受到杀意。
长剑横扫而出，森寒的剑锋斩向了赤水。
赤水毕竟只不过上品，虹光微滞，哀鸣低婉。裴间尘翻手甩开了剑，剑身倒退，回落向剑架。他左手二指并拢，凝出一柄五尺长剑，不躲不闪地以肉身之躯迎了上去。
苏彧眉梢一沉，寒芒一瞬收敛，剑影宛若滞空的细雨。
裴间尘挑了下眉。
紧接着，剑影忽然散开。
苏彧侧目看向自己发颤的指尖。他握不稳和光，便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剑。左手翻掌起咒，屏障在面前张开，他向后还未退开，屏障就被裴间尘一掌拍碎。
裴间尘欺身而上，贴着手腕按住了他命门，将他抵在了冰冷的墙上，灵力一灌而下。
苏彧瞳孔微微收缩。一股热浪完全淹没了他，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周身的灵脉就被裴间尘的灵力锁住了。
苏彧睨了一眼和光，仰起脸，语气平澜无波：“裴师兄很喜欢这个姿势？”
裴间尘眯起眸光，没有说话。
“我现在是凡境了。”苏彧提醒，“裴师兄发的誓还作数。”
“凡境？”裴间尘轻嗤了一声，朝和光的方向扬了下头，“可师弟的剑似乎不这么认为。虽然你境界不稳，但毫无疑问你已经是天境了。”
苏彧蹙了下眉。
裴间尘是故意让他耗费了大量灵力跌回了凡境的。
四肢百骸里那股磅礴的灵力燥动不安，他平静地望着裴间尘，可胸腔里的心跳却一点点地乱了。
他被压在墙上的手收拢，轻阖了下眼，问道：“你当真要挑断我的灵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