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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席珏怔然地眨了眨眼,偷瞄着苏彧。方才苏彧明明说的是此人曾经去某个镇为民除害,如果他六年前就死了,那苏彧所言也应当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南宫曜墨眸晦暗,“像,也不像。”
也不像?
苏彧追问道:“不是他?”
南宫曜的目光依然定格在画像之上:“如果确认此人是白洱山内门弟子的话,那就只能是江师兄了。五官是极像的,但容貌不完全一样。”
苏彧放下了筷子,起身拱手道:“不知是否能允我前去白洱山拜祭?也算是替那些镇民了却一桩心愿。”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白洱山弟子全部陷入了沉默。
像是紧绷的琴弦,虽然没有声音,却暗示着不可言明的某种戒备。
苏彧指尖轻敲着手背。
之前席珏提过,南宫世家同意他入白洱山,所以这种紧张感并不是因为他。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江临九。
“苏师弟想要来白洱山的话,疗伤可以,但拜祭就不必了。虽然大家并称四仙门,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同门,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方便。”
苏彧蓦地想起了慕九对自己的那份杀意。
他冷不丁地开口,直截道:“江师兄的死和凌苍山有关?”
一旁正在喝粥的那名弟子猛地呛了一下。
咳嗽声在静能听针的沉寂里不断地回响着,反而将那种难言的尴尬不断地放大。
南宫曜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苏师弟多心了,与凌苍山无关,只是确实不方便。”
苏彧道了句歉。
他没有从刚才的气氛里捕捉到一丝敌意,应该确与凌苍山无关。江临九的死,只怕不简单。
*
咚咚——
敲在车厢之上的声响透过薄背上的肩胛骨,直落在耳侧。苏彧皱着眉头,醒了过来。
南宫曜不知何时坐了进来,唇角抿直,放下了手。和裴间尘冷峭锐利的沉默截然不同,显得内敛而沉重。
在这份莫名地紧张中,南宫曜无意躬起了腰背。
那一瞬间,苏彧心里掠过几分同情。
五十万灵石一瓶的灵犀露,就算能修补根骨,但只是提高上限,并不是保证。前世直到最后,南宫曜也没有破入玄境。
“南宫大公子到底是有什么事找我们?”席珏忍不住开口。
南宫曜轻吸了一口气,瞥着席珏,终于冷冷道:“你话太多了,本来应该让你下车的。”
席珏狂眨着眼,薄唇翕动,正要辩解。
“但之前的话,你也听到了。”南宫曜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不希望你们到了白洱山后惹是生非,所以还是来提醒你们一句,不要在山上提江师兄的事。”
席珏张开了嘴,那是一个“为”字,但还没有发出声音,南宫曜就沉下脸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可苏彧在一旁已然不解道:“为何?”
他语气十分恭谨客气。
南宫曜盯着席珏,扫了一眼苏彧,岔开了话:“我听闻凌苍山数月前有一名弟子走火入魔,还杀了一个人。”
苏彧长眸半眯。
“二位都是聪明人……”南宫曜起身,拍了拍衣裾。
走火入魔?
苏彧一脸无辜地继续问道:“那他真的死了吗?”
南宫曜阖着眼叹了口气,微微颔首:“是他师父……”
他擡手掩了山上慎言。”
门中弟子入魔绝非光彩之事,更何况还是被自己的师父亲手斩杀。此人入魔后所犯的罪行只怕很严重。
如果是因为梦千山的话……
苏彧陷入了沉思。
席珏倒是毫不在意,也不关心。
他从怀里摸出了纸页和一支小楷笔,一面将对折的纸页摊开,一面试探着问道:“苏师弟,这篇文章原本不是这样的吧?”
苏彧回过神,看了眼那张纸。那正是他之前给席珏的那篇古文字。
原文当然不是这样。
归……
苏彧在藏书阁顶层看到了三本用这种文字编写的书卷。其中一本,在归字后面跟的那个字,他大概能隐隐猜到,是一个“墟”字。
见苏彧默不作声,席珏搓着笔杆,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去,眼梢上挑:“用这种文字写的想来……”
“很重要。”苏彧接过席珏的话。
他将那三卷文字里所有的字拆分重组,只是单纯没有任何意义的罗列。甚至他连给席珏和转交给穆泽清的那一份,字的排列也不一样。
“哪怕错一个字,”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都可能是一条命。”
席珏笔杆差点从手里滚落。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数千字,又看向了苏彧。
眸若长渊,澈如月色,不带一丝狡黠,甚至……那是一双没有欲望的眼睛。
人是有欲望的。
扬名立万,美色佳人,羽化成仙。
可他面前的这双眼里什么都看不到。明明这样澄澈的眼睛,应该能直透人心,可就好像那后面便是万丈深渊,所以什么都没有。
但席珏有一点可以确认,苏彧不是在开玩笑。
他舔了下唇:“好,苏师弟放心,我定然在你回凌苍山之前誊完。”
苏彧默然片刻,没有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令牌,递给了席珏:“之后若是见到裴师兄,烦请将这个令牌转交给他,之前他走得匆忙落在我这儿了。”
凌苍首席弟子令。
底下穿孔的位置,系了一只香囊,和之前苏彧给他的很像,做工走线几乎一致,只有花色不一样。
席珏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苏师弟为何不自己……”
苏彧拢了拢衣袖,又往后靠了靠:“我怕到时候,我不在。”
“不在?”席珏一时间没听明白苏彧的话。
但苏彧没有解释。
果然还是因为裴间尘不告而别所以,生气了吧?
席珏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
守山门的弟子穿着赤金流云纹的长衫,手持钩镰枪,一一认了身份之后才予以放行。一行人还未走过山门之后的空地,一个藕粉色的身影随风而落,像是一抹霞云。
诸弟子行礼。
南宫曜瞄了一眼苏彧,垂首行礼道:“罗长老。”
电光火石之间,苏彧从南宫曜略带紧张的神色里,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讯息。
她就是江临九的师父。
罗……
苏彧飞速地回想着,然后他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惊诧之色,不过因为低着头,所以无人看到。
“这就是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凌苍山的小弟子?”她绕过了几人缓步走到了苏彧面前,“擡头我看看。”
苏彧缓缓擡起头,一双澄澈的双眸像是泉水。
谁也没有看到罗长老攥皱了袖袍,只听到她浅笑道:“我那里正好有两株龙涯枝,你就随我到长留峰养伤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南宫曜微怔,忙朝苏彧摆了摆手示意他跟过去,然后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根本就不需要他说什么了。
“晚辈先行谢过。”苏彧将袖中那副画像塞到席珏手里,随后就跟了过去。
长留峰在白洱山中最为僻静。
正殿铺的是琉璃瓦,流光溢彩。可空气中的灰尘混杂着一种腥湿的霉味,不断地提醒着苏彧,眼前的华丽的景致,全是幻象。
罗慕。
江临九。
这个人的执念如此,连自己门下都彻底荒废了,竟然没有成魔。
“你就住这里,这几日好好静养,哪儿也别去。”罗慕推开了门,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很快就被她用符咒盖了过去。
她左手暗自掐了道诀,门开的瞬间,里面的物件焕然一新。
但气味骗不了人。
苏彧将包裹放在了床侧的架子上。
罗慕走到了另一个角落的窗边,背对着他,在一只铜香炉里点了香,随后轻轻挥了挥:“晚些时候,我把药拿给你。”
她话音刚落,就掠出了房门。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门猛然合十。
苏彧快步走到了门侧,眼底讶然,用力地拍着门:“罗长老……”
“我都说了,晚些时候,我会来看你,你就好好养着。”她的声音愈来愈远。
一阵刺痛从指尖上传来,苏彧从门侧退开。
乱霞披,天境结界。
他怔在原地,攥紧了指尖,四下扫量了一圈。面上挂着几分茫然和无措,但苏彧已然知道,这个罗慕很有问题。
角落里的香炉烟雾缭绕。
这个气味,苏彧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忘——梦千山。
*
窗外的暮色渐渐深沉,碧空里的月只是淡淡的轮廓。
“我都说了,他需要静养。”罗慕合上茶盏,语气有些不耐烦,“怎么,瑶池的弟子都如你这般目无尊长吗?”
席珏抿唇,垂着长睫:“晚辈不敢。”
但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罗慕叹了口气,擡手,掌心腾出了一道烟雾:“罢了,看来见不到你这个师弟你是不会走了。”
烟雾里的景象灰蒙蒙的,很快就出现了一扇门,随后穿门而过。
屋里帷幔半垂,朦胧地透出后面的影子的。
景象拉得更近,苏彧正躺在床榻之上,能看到他细密的长睫和微微张合的唇。眼皮翕动,睡得正酣。
席珏攥紧了扇骨,几乎屏住了呼吸,行礼道:“既然苏师弟已经休息,晚辈也就不叨扰了。”
罗慕摆了摆手,等他离开了长留峰后,闪身来到了苏彧住的那间屋外。
门里的幻象撤去,露出灰白的地面。房梁之上结着蛛网,桌椅开裂,苏彧放着包裹的架子底部长着湿绿的霉。
床榻不过一张床板,上面也没有躺任何人。一个人影缩在角落,死死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你……”苏彧眼底涩红,氤氲着薄怒和质问。
破碎的声音像是扯不断的蛛丝,他低低地喘了口气,指尖抠进了小臂,才勉力把话说完:“下了……什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