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点

弱点

“师父……”一个年轻人略带哽咽和愠怒,“弟子,失手了。”

“你说什么?”对方疑惑,声音带着压迫感,“失手?”

“弟子遇到了两个凌苍山的弟子。他们二人修为在弟子之上。”年轻人不甘心地解释。

师父冷哼了一声:“平日督促你练功,现在知道差距了。”

扑通——

年轻人跪倒在地:“弟子知错……”

然而话音未落,他惨呼了一声,就好像被人生抽出了筋骨一般。

“我看看,到底是何人。”

裴间尘拢了拢衣袖。

耳边的对话停歇,只剩粗重的喘息声。

他已然离开了雪回城的主城,身侧尽是一片破败被人遗弃的瓦房。

“东西在哪儿?”裴间尘有些不耐烦,他不想离开苏彧太久。

“尊上稍安勿躁,马上就到了。”

“别喊我尊上。”裴间尘微微侧目,眸中被骄阳烫上了金色,“若是让我知道你骗我……”

“属下不敢。”带路的人擦了下额角的冷汗,眼里是极浅的灰色,透着些许红。

他正说着,两道人影蓦地闪现。

二人单膝跪地,擡手行了一礼。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只匣子:“尊上,这就是您要的东西。”

裴间尘伸出手,可就在触及匣子的瞬间,又顿住。他眼眸黑沉,打量着三人:“四海阁的守卫,也是你们能突破的?”

“我们二人只是来转交此物。其余长老还在与他们周旋。”

还来了挺多人?

裴间尘擡指。匣子凌空飞起,停在他的面前,和那枚“铜板”一样,正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图案,刻着“四海”二字。

他催动了灵力,从那个圆孔中迸发出一道红光,在空中投射出一个半人高的阵图。

裴间尘目色幽深,随手拨了两下。

咔嚓一声,匣子开了。

一片红绸布包裹着的一只白瓷瓶,就像是血海里的一根白骨。绸布上写满了禁制的符咒。

他捏了个诀,响指声一落,绸布化成了一缕青烟,只剩下白得炫目的瓶子。

“若是假的,”裴间尘语调平平,说得轻描淡写,“你们都得死。”

“属下……属下不敢。”

裴间尘拿起瓷瓶,推开了瓶口的桃木塞。

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白呈的师父微怒道:“凌苍山……又是他们。”

接着那个声音惊吸了一口气,加重语气:“你被人追踪……”

裴间尘脑海里一阵撕裂的疼痛,宛若被刀搅动了一下。对方竟然能察觉到他藏了神识,而且似乎认出了他和苏彧。

可他来不及细想,从瓷瓶里散出了一股极淡的香气,如烟雾般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这是……

他立刻就要将桃木塞按回去,可双手颤抖,甚至控制不了指尖的动作。四肢百骸涌上数股躁动的气血,冲撞着他周身所有的xue道。

瓷瓶跌落在地,里面的液体在烈日之下转眼就蒸腾起雾。

裴间尘眼底赤色如海啸般疯狂地涌了上来。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

三人对视了一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擡起右手。

裴间尘手臂青筋暴起,抓住了身侧的佩剑。可他们只是微微仰头,从自己的脖颈处划过。指缝里夹着利刃,血色如泉涌般喷出。

裴间尘暴退了数步。

可血腥味腥稠粘滞,混杂着那瓶以九十九种魔域药草研磨而成的“丹云生”,如百千条细小的蛇从他的皮肤里直直地往他的身体里钻。

“九幽在此,恭候尊上多时了。”一道玄赤色的身影立在一座废弃的房屋屋檐上,双手交握,朝裴间尘行了一礼。

裴间尘攥皱了袖袍,疯狂地压制着眼底的火海,可双眼已经没有了眼白。

“尊上?”身上的黑气如蛇般吐着信子,却被他死死地箍在自己的身侧。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告诉你们的。”裴间尘周身萦绕着冰封的冷意,“但你们未免也太过偏信他人了。”

九幽掀袍径直坐在屋檐边,不慌不忙道:“尊上此言差矣。不过我承认原本我也是不信的。但我听闻尊上眼下不过天境,却仅凭一人,连杀了莫在衣和疏狂二人。

方才那个四海阁的匣子,我们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拆了一个,没想到尊上如此轻而易举就破解了。看来,尊上确实是有些本事。”

裴间尘死死地咬着后槽牙,血从唇边溢出。

“我劝尊上,还是顺从自己的欲望为好。”九幽轻啧了一声。

方才那三具尸身忽然爆裂,无数尸体的残骸若嫣红血雨,倾洒而落。

到处都是泛滥的血气,冲刷在地面上。

像是夜幕降临一般,浓郁的血色没过了裴间尘的脚底。他感到胸口撕裂,腥气直涌上咽喉,踉跄了半步。

剑尖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惨白的长痕,裴间尘呕出了一口鲜血,眸里的火烧得几乎能听见噼啪的声响。

他的神情愈发阴鸷,牙缝往外挤着字:“你就不怕我立刻杀了你?”

九幽屈膝坐着,一条腿垂落在檐下,悠哉地晃着。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服,但又带着几不可见的惧色,一闪即逝。

“我等了太久了。”他无喜无怒地望着裴间尘,扯着嘴角,“恭迎尊上回魔域。”

裴间尘指节咔咔作响,脖颈处的青筋暴起,不肯认输地一字一顿道:“休、想。”

“不急。”九幽讪笑一声,仰头看了眼天色。

透过结界,正午的碧空暗沉得像是罩着一层布。他思忖了片刻,估算着时辰:“等那个人的尸身送到,我相信尊上一定就没有什么留恋了。”

裴间尘瞳孔骤然一紧。

苏彧……

赤色涌上,将冷沉的夜转瞬吞噬得一干二净。长剑若浴血一般,直劈而落。

九幽身下的那座废旧的房屋被他瞬间斩裂成了两半。

“你说什么……”裴间尘音调倏然坠沉,身上的杀意如长瀑断崖,狂泻而落。

面前的屏障嘎吱作响,如蛛网般的细小缝隙不断地蔓延着。

冷然的剑气像是度着冰棱的锥子,就停在九幽鼻尖一拳的位置。

“就算尊上杀了我也没用。尊上耽于小情小爱太久了。”九幽一双灰眸慢慢洇上了癫狂的血色,露出森白的牙,阴鸷地笑着,“那个叫苏彧的人,必须死……”

*

苏彧和席珏停在一个捏面人的小摊旁边。小贩灵巧地飞速捏了一只小玉兔,递给了队伍前的一名孩童。

“谢谢。”那孩童糯声糯气地接了过去,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你要什么?”小贩朝下一个小女孩问道。

“我……我想要一只小脑虎。”

“苏师弟放心,不会跟丢。”席珏轻摇着扇子,“我对这雪回城比我家还熟悉。你放出去的那些追踪咒,包围的地方就是这里。”

沿街道的摊贩卖的都是些点心和小玩意儿,是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

小女孩举着吐舌瞪眼的小老虎,一蹦一跳地跑进了人群。

“这位公子想要什么?”

“捏个魔王给我,越可怕越好,最好是能吓哭小朋友的那种。”排在第一的紫衣年轻人摸了摸下巴,又补了一句,“捏得好,我付三倍的钱。”

“成,我试试。”

片刻之后,他大笑了起来:“红眼青面獠牙,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吓人的吗?”

年轻人猛地转身,将面人伸到了身后的孩童面前。

小男孩惊了一跳,哇了一声,但很快就舒展开笑容,跑到摊前,指着最上面一排的一只猴子:“我要这个。”

“你看,我就说一点都不吓人。”年轻人叹了口气,往篮子里扔了几个铜板,“想要吓人,还是得人面兽心,就算不吃人,也要杀人吧?你看这个魔王,双手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没有杀过人。”

后面的一位母亲拍了拍缩在怀里的孩子,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

“你说呢,苏公子?”

苏彧正专心留意着那几道符咒的动静,就听见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身后飘来。

他正要回头,那个声音又道:“看到前面那个卖糖葫芦的了吗?别乱动,不然……”

苏彧沉默地瞄了一眼席珏,后者正眯眼看着人群,显然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声音。

隔着长街里熙攘的人群,对面一个卖糖葫芦的人朝他挥了挥手,随后半蹲下去,揉了揉面前一个小女孩的头发。

“如果你不想让你旁边那个书生死的话,就让他滚远点。”紫衣年轻人就站在苏彧身后两步的位置。他笑眯眯地撚着小面人的那根木棍:“另外,你若是敢传声给他……”

他脚尖点了两下地面。地面波动了两下,就好像不是坚硬的石板,而是一面平静的湖水。

苏彧感到掌心的符纸湿漉漉的,一滴水珠顺着他的指尖落在了地面。

滴答……

“那边好像有动静,烦请席师兄过去看看。”他攥住了失效的符咒,往远处指了一下。

席珏应了一声,摇着扇子,慢吞吞地走进了人群,生怕露出破绽。

苏彧则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隔壁卖字画扇子的摊上,随手拿了一柄扇子,余光往斜后方瞥了一眼。

他指尖稍微用力,扇骨就被他捏裂了。

魔族长老,言今安。

“你找我做什么?”他平复下来,推开扇面。墨色在他手下一点点展开,远山含黛,烟青如洗。

“没什么,只是想打个招呼。看看你长什么样,好不好看,说话好不好听,以及……”言今安灰眸闪烁,摇头,“你还真的只有凡境?”

苏彧指腹揩着那副水墨丹青,冷淡地问:“裴间尘人呢?”

“只要你跟我走,就可以见到他。”不等他开口,言今安自己就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笑了。“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我这个人吧,真诚。所以我打算告诉你实话。”

苏彧撩起眼皮:“实话是什么?”

“所以说啊,一定要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实话就是——”言今安声音发寒,“刚才在那茶楼,就是你们二人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苏彧啪地合上了那把折扇,长睫之上结满了冰霜。